第一章 山火前的桦皮信
民国二十年霜降，长白山的雾凇刚挂满枝头，黄仙岭的猎人们就发现，林子深处的百年红松旁多了圈白桦树皮。每张树皮上都用松脂画着冒烟的火车头，树下还蹲着只举着斧头的黄皮子——这是它们独有的警讯。
王木匠握着树皮信，指腹蹭过松脂的纹路。自去年陈金贵立了护心契，黄皮子们的讯号愈发清晰：春播时送防虫的艾叶草，秋收时叼来的野粮穗，此刻的警示，显然与山脚下新到的日本伐木队有关。
“太君说了，三个月内砍光北坡林子。”地主陈金贵的二儿子陈少东家的狼犬在院外狂吠，他晃着盖有伪满州国印的地契，“谁再提‘黄仙护林’，就按反满抗日论处！”话音未落，房檐上突然落下片桦树皮，正贴在他鼻尖上，上面画着个戴瓜皮帽的黄皮子，手里攥着半张和日本人签的卖山契约。
深夜，王木匠的墨斗线突然自己绷首了，指向西厢房。他掀开地窖门，看见三只小黄皮子正围着盏桦皮灯，爪子推着个油纸包：“陈少东把赈灾粮藏在老祠堂，还掺了霉米。”最瘦小的那只——去年被他救过的“小墨”，突然化作人形，衣襟上别着枚偷来的陈家家徽，“他们说明天就放火烧林子，逼村民搬离。”
第二章 祠堂里的护粮战
十月十八，寒露未消。陈祠堂的梁上，王木匠看着陈少东往粮袋里掺沙土，墙角的阴影里，十几只黄皮子正倒挂着，用尾巴尖蘸着锅底灰，在账本上画押——那是陈少东私扣军粮的证据。
“砰！”祠堂门被踹开，张猎户带着十几个村民冲了进来，怀里抱着发高烧的虎娃——小墨的弟弟，正是吃了陈家用霉米熬的粥。陈少东刚要呵斥，房梁上突然撒下片桦树皮雨，每张都画着他和日本伐木队长的密约，甚至还有张盖着血手印的“卖山契”，落款日期正是九一八事变前三天。
“乡亲们看！”王木匠举起从黄皮子那里得来的地契，“陈少东把咱们的祖坟山都卖给日本人了！”人群哗然间，小墨突然变回原形，叼着陈少东的怀表窜上房梁，表盖里嵌着张照片：日本关东军的伐木队正在砍伐黄仙岭的红松，树桩上还钉着“开拓团”的木牌。
陈少东的脸铁青，手摸向腰间的配枪，却发现枪套里塞着截红绳，正是黄皮子们常用的护心绳。祠堂角落，缺耳黄皮子化作老猎户模样，故意露出半截焦黄的尾巴：“陈少爷，你祖父当年和我们立契时，说过‘人不伤林，林不伤人’。”他指向粮袋里滚落的野粮穗，“这些山粮，是我们黄皮子冒雪从野猪嘴里抢的，你倒拿来掺霉米？”
第三章 红松树下的讨封阵
立冬前夜，日本伐木队的机械声碾碎了山林的寂静。三十个戴钢盔的工人扛着电锯逼近红松，陈少东骑着高头大马，腰间别着从日本人那里得来的指挥刀。
“停！”王木匠突然横站在树下，身后跟着二十七个村民，每人手里都举着黄皮子送的桦皮灯。灯光中，上百只黄皮子从树冠窜出，脖颈处都系着白围巾——这是它们为即将逝去的老树穿的丧服。
“太君，是黄皮子妖术！”陈少东向日本队长耳语，却见为首的老黄皮子——黄伯，突然化作白胡子老翁，穿着用百年松针织的蓑衣，怀里抱着块半人高的石碑，正是三十面前陈金贵立的护心契。
“大正十二年，”黄伯的声音像松涛滚过山谷，“陈家祖上与我等立约，留北坡林子为‘护心林’，如今”——他指向石碑底部新增的刻痕，正是陈少东的卖山契约，“背约者，当受山罚。”
日本队长的电锯突然卡住，锯齿间缠着截红绳，正是黄皮子们连夜编织的护树网。更奇的是，每棵被锯的树干里都渗出琥珀色的松脂，在月光下凝成字：“此山有灵，不可妄动。”张猎户认出，这是当年老萨满祭山时的秘语。
陈少东的马突然受惊，前蹄扬起时，马鞍里掉出个锦囊，里面装着二十根黄皮子尾毛——正是他勾结神棍做法，妄图镇住山林的邪物。黄伯忽然立起身子作揖，这次不是讨封，而是行山林古礼：“人要护林，林才护人；人若毁林，便是毁了自己的护心符。”
第西章 春融时的新约
那场山火终究没烧起来。当第一缕春风吹化红松上的积雪，陈少东被官府带走了，罪名是“私通外敌，毁坏龙脉”。日本人的伐木队也退了，据说队长回国后常做噩梦，梦见无数黄皮子举着桦皮灯，在他枕边念着“护心”二字。
黄仙岭的老红松旁，新立了块一人高的青石，正面刻着“人林共生”西个大字，背面密密麻麻刻着近百年来护林人的名字，第一个就是王木匠的爷爷。每月初一，村民们都会在树下摆上半块豆饼、一碟清水，黄皮子们则会留下些山货：晒干的灵芝、保胎的鹿心血，或是能治刀伤的熊胆粉。
“那年你在祠堂，怎么不首接讨封？”某日，王木匠看着缺耳黄皮子在树杈上晒尾毛，忍不住问。对方却摇摇头：“讨封不是求人施舍，是让人看清——这山林里的生灵，从来都和人踩着同一块地，喝着同一股泉。”他忽然指向远处，小墨正带着陈少东的儿子在林子里认草药，两个孩子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山雀。
雪化后的黑土地上，去年埋下的护心绳发了芽，在新碑旁长成两簇相依的达子香。王木匠知道，黄皮子们的讨封从来不是为了成仙，而是让人心记住：当人愿意把林子当亲人，把生灵当邻居，这世间便处处是护心的契约，比任何符咒都灵验。
山风掠过碑林，传来细碎的“唧唧”声，那是新出生的黄皮子在学说话。它们不说“像人还是像仙”，而是哼着村民教的山歌，爪子牵着红绳，在春草间蹦跳，像极了屯子里追着蝴蝶跑的孩童。而老红松的树疤上，不知何时多了双温柔的“眼睛”，正望着这片重新焕发生机的山林——那是百年前，黄皮子们第一次讨封时，人类留下的善意，至今仍在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