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传说
黄皮子传说
当前位置:首页 > 古言 > 黄皮子传说 > 花落尽时白果香

花落尽时白果香

加入书架
书名:
黄皮子传说
作者:
老山情
本章字数:
9540
更新时间:
2025-07-07

桃花落尽时,林浅在竹屋住了下来。

她带来个旧木箱,打开时里面滚出些零碎物件:半块磨损的桃木梳,几页泛黄的民俗笔记,还有个缺了口的粗瓷碗。"我奶奶说,这些是祖上传下来的,"她蹲在地上翻找,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痕,"小时候摔在桃树下磕的,你看这形状,像不像月牙?"

玄卿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指尖忽然发痒。百年前苏若雪的左小臂,也有道一模一样的疤——是为了护他,被山猫爪子划的。他蹲下身,轻轻碰了碰那疤痕,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像电流窜过西肢百骸。

"会疼吗?"他问。

林浅摇摇头,笑着把桃木梳递给他:"奶奶说这梳子能安神,我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雪,有穿长衫的人......"她的话顿住,看着玄卿接过梳子的手,忽然红了眼眶,"奇怪,看到你用这梳子,我心里酸酸的。"

玄卿没说话,只是拿起梳子,慢慢替她梳顺垂在肩头的碎发。桃木梳划过发丝,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当年他为苏若雪梳发时的动静。那时她总坐在长白山的木屋前,看他用兽骨梳打理她的双丫髻,嘴里念叨着"玄卿梳的头,比镇上绣娘梳的还好看"。

入夏后,竹屋前的栀子花开得泼泼洒洒。林浅总在清晨摘几朵插在青瓷瓶里,说"这味道让人踏实"。玄卿便在灶台前煮桃花蜜,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得他墨绿色的长衫泛着暖光。林浅趴在桌边看他搅蜜勺,忽然指着他手腕:"先生,你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玄卿低头,看见手腕内侧有道浅粉色的痕,像被什么细韧的东西勒过。那是百年前徐家修士用捆仙绳捆的,绳子上浸过黑狗血,勒得他皮肉外翻,愈合后便留下这道永不褪色的印。

"以前不小心被绳子勒的。"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把盛着桃花蜜的白瓷碗推给她,"凉了,尝尝。"

林浅舀了勺送进嘴里,甜香漫过舌尖时,忽然"呀"了一声:"这味道......我梦里吃过!在雪地里,有个穿青布衫的姑娘,给我喂过类似的东西,也是这么甜。"她抬眼看他,眼睛亮得像浸在蜜里的星子,"先生,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前世啊?"

玄卿搅着蜜勺的手顿了顿,火塘的光落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红。"或许吧,"他说,"有些债,有些约,总要跨着年月来还,来赴。"

秋深时,林浅在竹屋角落发现个上了锁的木箱。玄卿打开时,她看见里面铺着层褪色的青布,布上放着三枚青铜残片(镇魂铃的边角),半张泛黄的皮毛(他当年被剥下的尾尖皮),还有本线装日记。

"这是......"林浅翻开日记,字迹娟秀,带着点稚气,开头写着"光绪二十三年,雪"。她读着读着,指尖开始发颤,读到"玄卿左前爪有月牙痕,与我发间桃花相映"时,忽然捂住嘴,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墨迹。

玄卿坐在她身边,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拭去眼泪。指尖触到她脸颊的刹那,林浅忽然转头,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是你......雪地里的黄皮子,祠堂里的青衫,祭坛上的金光......都是你,对不对?"

她的记忆像被撬开的闸门,百年前的雪,民国的祠堂,现代的祭坛,碎片般涌来。苏若雪临死前的决绝,林浅刺向心口的决绝,最终在她眼底凝成同一片湿意。

玄卿看着她,左眼下方的泪痣泛着红。他从怀里摸出那枚银簪,簪头的桃花在暮色里泛着柔光:"若雪说,等江城桃花开了,要别在我耳朵上。"

林浅接过银簪,指尖抚过簪头的"浅"字,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傻子,我早就给你别过了。"

那年冬天来得迟,第一场雪落时,两人正坐在火塘边翻旧物。林浅找出件玄卿缝补过的长衫,针脚歪歪扭扭,像她日记里画的桃花。"你看你,"她嗔怪着,拿起针线,"缝成这样,跟我奶奶纳鞋底似的。"

玄卿看着她低头缝补的样子,白衬衫的领口沾着点线头,侧脸在火光里柔和得像幅画。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长白山的木屋也是这样:雪落无声,火塘温暖,穿青布衫的少女低头替他缝补被山猫抓破的皮毛,嘴里念叨着"下次再去招惹山猫,就不给你缝了"。

"玄卿,"林浅忽然抬头,举着缝好的长衫,"你看,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好看,"他说,"你做的,都好看。"

开春的第一缕风掠过桃林时,林浅在竹屋前种的桃树抽出新芽。玄卿看着她蹲在地里浇水,白衬衫沾了点泥,发间别着朵刚开的桃花,忽然觉得时光像条绕了圈的河,从百年前的雪地里流来,终于在这一刻,淌进了温暖的春天。

林浅浇完水,转身朝他跑来,裙摆扫过刚冒芽的草,带起细碎的绿。"玄卿,"她站在他面前,笑着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托着整季的春光,"你看,桃树要开花了。"

玄卿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总是暖的,掌心带着浇水时的湿意,指腹有拿针线磨出的薄茧。他想起百年前雪地里,苏若雪也是这样伸出手,掌心托着块窝头,说"玄卿,吃了就不冷了";想起现代祭坛上,林浅也是这样伸出手,掌心染着血,说"这次换我护你"。

原来所有的等待,都不是空耗。那些被符咒灼伤的疼,被剥皮剜丹的痛,被岁月磨蚀的苦,终是在某个桃花将开的清晨,被这样一只手轻轻握住,熨帖成了暖。

三月桃花漫山时,林浅摘了最大的那朵,别在玄卿耳后。"你看,"她退开两步,笑着打量他,墨绿色的长衫映着粉白的花,左眼下的泪痣泛着浅红,"比当年山茶花好看多了。"

玄卿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坠(那是用镇魂铃残片打磨的,他做的),轻声说:"嗯,比所有花都好看。"

风穿过桃林,卷起漫天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浅忽然想起什么,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玄卿,明年桃花再开,我还来这儿找你。"

玄卿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桃花,眼里的自己,忽然笑了。

"好啊,"他说,"我在这儿等。"

等桃花铺满青石板路,等风带来栀子花香,等穿白衬衫的姑娘笑着走来,伸出手,像百年前那样,像三辈子那样,说一句——

"玄卿,我来带你看桃花了。"

这一次,没有符咒,没有封印,没有人妖殊途。只有漫山桃花,一屋暖火,和两只紧紧牵着的手,从这个春天,走到下个春天,走到时光的尽头。

等桃花铺满青石板路时,玄卿总会在竹屋前的石阶上摆两张竹椅。左边那张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垫,是林浅喜欢的——她说这颜色像初夏的天空,坐着踏实;右边那张没垫布,竹片被磨得光滑温润,是他自己的。他会泡上一壶桃花茶,茶叶是前一年桃花落时收的,用陶罐装着,埋在栀子花丛下,等到来年春天开封,茶汤里会浮着淡淡的花香。

青石板路是他去年亲手铺的。从竹屋一首铺到桃林入口,每块石板都被他用手过边角,避免林浅走路时被硌到。如今石板缝里冒出些浅绿的草芽,被桃花瓣盖着,像给路面绣了层粉白的花帕。他坐在竹椅上,看着花瓣从枝头飘落,打着旋儿落在石板上,积得多了,便像谁撒了把碎糖,连空气里都飘着甜。

风带来栀子花香时,总是在清晨。竹屋前的栀子花丛被他打理得极好,叶片油亮,花苞,像藏着星星的绿绸缎。林浅说过,栀子花的香是“绕着人走的”,会趁你不注意,悄悄钻进袖口、发间,连做梦都带着香。玄卿便每天清晨摘两朵半开的,一朵插在青瓷瓶里,一朵别在自己的长衫扣眼里。他总觉得,这花香能把远处的人引回来——就像很多年前,苏若雪在长白山的木屋前晒草药,药香漫过雪坡,总能把觅食的他引回家。

有天清晨,他正弯腰摘栀子花,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花瓣,就听见石板路那头传来脚步声。不是急匆匆的,是慢悠悠的,踩着积得半厚的桃花瓣,发出“噗嗤、噗嗤”的轻响,像有人穿着不合脚的布鞋,一步一步挪过来。

玄卿的手顿在花丛里,露水打湿了他的袖口,凉丝丝的,可心口却像被火塘烘着,烫得发颤。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站着,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能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近到能闻到——除了栀子花香,还有股淡淡的墨味,是林浅常用的那款钢笔水的味道。

“先生,你的栀子花种得真好。”

声音在身后响起时,玄卿觉得整个桃林都静了。风停了,花瓣不飘了,连竹屋檐角的铜铃都忘了摇晃。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微微上翘,像小时候她趴在古籍上念“黄仙讨封”的词条,念到“玄卿”两个字时,总忍不住拖长调子。

他慢慢转过身。

晨光正穿过桃枝的缝隙,斜斜地落在她身上。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质的桃花扣——是他去年用银簪融了重打的。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帆布鞋沾着点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头发扎成松松的马尾,几缕碎发被晨露打湿,贴在脸颊旁,左眼下的那颗痣,被阳光照得透亮,像颗埋在皮肤里的碎金。

她手里提着个藤编篮子,篮子里露出半本线装书的边角,封面上隐约能看见“民俗”两个字。见他盯着篮子看,她忽然笑了,把篮子往身后藏了藏,脸颊泛起浅红:“我去了趟江城大学的古籍室,找到本没看完的日记......”

玄卿的目光落在她藏篮子的手上。那只手比去年更瘦了些,指腹有新添的薄茧,是翻旧书磨的。他忽然想起百年前,苏若雪的手也是这样,翻账本时会磨出茧,缝补衣衫时会被针扎出小红点,喂他窝头时,指尖总带着点麦香。

“你来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林浅点点头,从身后拿出篮子,踮起脚往竹屋里看:“茶泡好了吗?我想喝去年的桃花茶。”她说着,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弯腰捡起片落在他长衫上的桃花瓣,“你看,花瓣都跑到你身上了,像......”她的话顿住,眉头微蹙,像是在回忆什么。

玄卿看着她蹙起的眉头,忽然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她皮肤的刹那,林浅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细碎的光——那是混杂着惊讶、茫然和熟悉的光,像蒙尘的镜子被擦了擦,露出底下藏着的百年光阴。

“像百年前,我别在你耳朵上的山茶花,对不对?”她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在长白山的雪地里,你还是只小黄皮子,左前爪有月牙形的疤......”

玄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意从喉咙涌上来,眼眶忽然热了。他以为那些记忆会永远藏在时光里,以为她需要很久才能想起,却忘了有些刻在魂魄里的事,根本不需要刻意记起。

林浅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忽然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很暖,掌心带着晨露的湿意,紧紧攥着他的,像怕一松手,他就会像雪一样化掉。

“我想起了很多事,”她仰头看他,阳光落在她眼里,碎成星星点点,“想起祠堂里的血,想起祭坛上的光,想起你总在月圆时忍着疼,想起你为我缝补的长衫......”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腕上那道浅粉色的勒痕,“玄卿,我让你等了太久了。”

玄卿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又在最后一刻松了松,改成小心翼翼的托举,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久,”他说,声音里带着笑,也带着泪,“等你的日子,每一刻都算数。”

风又起了,卷起满地桃花瓣,绕着他们打着旋儿。栀子花香混着桃花香,漫过青石板路,漫过竹屋的檐角,漫过两人交握的手。林浅忽然想起什么,从篮子里拿出那本线装日记,翻开最后一页——那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字,字迹娟秀,带着点稚气,像苏若雪的笔迹,又像她自己的:

“玄卿,等桃花铺满路,等栀子花开了,我就来接你回家。”

她抬起头,看着玄卿的眼睛,眼里映着整片桃林的春光,映着他眼里的自己。她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像托着百年的约定,像捧着三辈子的念想,笑着说:

“玄卿,我们回家吧。”

这一次,没有风雪,没有符咒,没有隔着阴阳的遥望。只有青石板路上的桃花厚得能没过脚踝,只有栀子花香缠着衣角不肯走,只有穿白衬衫的姑娘站在春光里,伸出手,像百年前雪地里那样,像民国祠堂里那样,像现代祭坛上那样——

像所有等待终于落地的时刻那样,把那句藏了太久的话,轻轻说了出来。

玄卿握紧她的手,转身往竹屋走。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铺满桃花的石板路上,像两个纠缠了百年的魂魄,终于在这个春天,踏踏实实地,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路的尽头,竹屋里的桃花茶还冒着热气,青瓷瓶里的栀子花,正悄悄地开。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