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邀约
暮色漫过青石巷时，老猎人赵满山正蹲在村口榆树下，用粗糙的拇指着腰间的黄铜烟锅。我攥着奶奶塞给我的两个烤红薯，远远看着他佝偻的脊背像道被风雨剥蚀的山梁。"娃子，过来。"他突然开口，烟锅在石板上磕出火星，"给你看个稀罕物。"
我跟进他那间挂着兽皮的土屋，霉味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昏黄油灯下，他从藤箱底抽出块叠得方正的黑布，展开竟是张泛黄的狼皮，毛发油亮如当年，只是脖颈处有道暗褐裂痕。"这是三十五年前的事喽，"他喉咙里滚出闷雷般的咳嗽，"那年我刚满二十，山里闹狼灾......"
回忆随烟圈氤氲开来。1948年的冬夜，十八头饿狼如幽灵般盘踞在山坳。村东王寡妇家的黄牛被啃成白骨，村西李铁匠三岁小儿差点被叼走。年轻气盛的赵满山背着祖传的土铳，踩着三尺深的积雪独自上山。
初遇狼踪
第西天黄昏，他顺着冰河追踪到老鹰崖。雪地上散落着啃剩的羊骨，树皮被利爪刮出深痕。正要蹲下查看足迹，忽觉后颈发凉——岩石后两点荧绿幽光正死死咬住他。是头独眼老狼，左眼结着狰狞的疤，断尾像截烧焦的木棍。
土铳哑了火。老狼腾空扑来时，他抄起铁叉往雪地一撑，借力滚进岩缝。狼爪贴着耳廓划过，在石壁上擦出火星。生死瞬间，他摸到腰间酒葫芦，猛地砸向岩壁。烈酒遇火轰然炸开，烧焦的狼毛味混着松脂气息在峡谷弥散。
当夜他在岩洞里裹着狼皮守夜。洞外嚎叫声此起彼伏，狼群正在集结。月光下，他蘸着狼血在洞壁上画符——这是猎户祖传的"镇山咒"，每道血痕都像刀刻进石头。
山神的考验
第七日粮尽，他嚼着冻硬的桦树皮充饥。正午日头最盛时，狼群发动突袭。三匹灰狼呈品字形包抄，独眼头狼蹲在崖顶观望。他故意露出破绽，待头狼扑近瞬间甩出缠着兽筋的套索。绳索勒进狼颈时，腥热的血喷了他满脸。
当夜暴雪封山，狼尸成了救命粮。他用狼牙雕成骨哨，吹出的凄厉哨音在山谷回荡。黎明时分，雪地上赫然出现碗口大的梅花印——是传闻中的雪豹！这深山灵物向来不与狼群为伍，此刻却徘徊在洞口，似是某种启示。
人狼对峙
第十日清晨，冰凌折断的脆响惊醒了他。十七匹狼将洞穴围成铁桶，独眼头狼的崽子正在啃噬他布下的陷阱。老猎人握紧淬过蛇毒的竹箭，忽然想起阿爷的话："狼最怕铜器响。"
他解下腰间十二枚铜钱串成的辟邪链，抡圆了砸向岩壁。清越的撞击声中，狼群阵型微乱。抓住这瞬息，他点燃浸透松脂的草球抛向狼群。火光里，独眼狼王仰天长啸，竟迎着火焰扑来。
竹箭穿透狼腹的刹那，他看清狼眼里映着血色残阳。垂死的狼王仍用前爪扒住岩缝，獠牙离他咽喉仅半寸。洞外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雪崩吞没了最后的狼嚎。
归途风雪
赵满山拖着狼王尸体下山时，山神庙的铜铃在狂风中乱响。狼皮裹着冻僵的西肢，每走三步就得用竹杖撑住发抖的膝盖。经过鹰嘴岩时，他瞥见岩缝里蜷着团灰影——是那头雪豹崽子，正舔舐着前爪的伤口。
"你也丢了娘么..."他撕下半片狼肉抛过去。小雪豹琥珀色的瞳孔缩成细线，叼着肉消失在雾凇深处。这个动作耗尽了最后气力，他栽进雪堆昏死过去。再睁眼时，七只乌鸦正啄食狼王肚肠，脖梗处的铜铃不知何时系上了褪色的红布条。
回村那日恰逢小年。积雪覆盖的晒谷场上，村民围着狼尸指指点点。"怕不是捡的现成货？""十八头狼灾怎就他活着..."私语声里，独眼狼王被剥皮时流出的黑血，在雪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沉默的证物
老槐树下，村长吧嗒着旱烟袋："满山啊，你说杀了头狼王，可有凭证？"赵满山默不作声地解开包袱，十二枚带齿痕的铜钱叮当坠地——昨夜狼群突袭时，他正是用这串铜钱惊退了兽群。
瘸腿铁匠捡起铜钱细瞧，突然浑身发抖："这...这是我爹当年埋在狼口的铜钱！"人群霎时死寂。三十年前铁匠爹进山采铁失踪，只在狼窝里找到半枚带牙印的铜钱。此刻十二枚铜钱上的齿痕，竟与那半枚完全吻合。
赵满山却转身走向山神庙。烛光摇曳中，他摘下供在神龛前的狼牙项链——每颗狼牙都刻着细小划痕，细细数来正好十七道。"还剩最后颗，"他着空荡荡的绳结，"等那雪豹崽子..."
山灵的警示
惊蛰那夜，守林人撞见鬼火。十七团幽绿磷火绕着晒谷场飘荡，狼王头骨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赵满山抄起牛角号冲向山脚，却见瘸腿铁匠举着火把，正带人挖开老狼坟。
"不能动！"他厉喝未落，铁锹己掀开冻土。腐烂的狼尸里窜出千百只红眼田鼠，潮水般涌向粮仓。更骇人的是鼠群后方，隐约可见雪豹崽子引路的灰影。
赵满山抽出祖传的犀角哨。凄厉哨音响彻夜空时，田鼠竟如遭雷击般僵首。小雪豹转身望了他一眼，瞳中映出远山崩塌的幻象。当夜子时，后山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正是白日里铁匠们挖矿的鹰嘴岩方向。
守山人
塌方现场，赵满山跪在碎石堆前。岩缝里渗出的血水染红积雪，那是三个不听劝阻的年轻矿工。他解下缠在腰间的兽筋绳，绳上十七个绳结己磨得发亮——每个结代表一条因贪念丧命的人魂。
黎明时分，小雪豹衔来半截断指放在他脚边。指节上的银戒刻着"福"字，是铁匠家祖传的样式。赵满山将断指埋进老槐树下，忽然抓起酒葫芦浇透树根："山神爷，这代人欠的债，我老骨头来还..."
当夜他开始在山神庙刻碑。凿子每落一下，就有松脂泪从梁柱滴落。碑文最后一行写道："戊子年冬，护山猎户赵满山立"。刻完最后一笔，小雪豹跃上神案，将染血的铜铃推到他手边。
归墟瘴雾
赵满山背着独眼狼王的尸体踉跄下山时，山神庙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响。狼爪骨串成的项链缠在他的腕间，随步伐撞击出细碎的咔嗒声。行至鹰嘴岩，一团灰影猝然掠过他的脚边——是那头雪豹崽子，正叼着半只腐烂的野兔。
"你也饿得慌？"他割下一块狼肉抛去。雪豹琥珀色的瞳孔在暮色中骤然收缩，喉间滚动的呜咽像极了婴孩的啼哭。这声呜咽惊醒了昏迷的老猎人，他发现自己躺在断崖下的冰河里，狼王尸体早被秃鹫啄得只剩骨架。昨夜雪崩的轰鸣仍在他颅腔内震荡，十指深陷的冰层下，竟封冻着一具着靛蓝粗布衫的骸骨——三十年前失踪的采药人腰间，系着与他相同的铜钱链。
回村那日，晒谷场上的血迹被新雪覆盖。瘸腿铁匠举着火把冲进茅屋："满山叔！矿洞塌了！"十几个青壮年正挥舞铁锹刨土，碎石堆里突然伸出只血手——是村长的儿子，掌心攥着半块带齿痕的铜钱。"山神发怒了…"垂死者的呓语被风雪吞没。赵满山跪在废墟前，将狼牙项链埋进冻土，雪豹崽子在他身后刨出十七道爪痕。
铜铃夜惊
惊蛰雷炸响的午夜，全村都被铜铃声惊醒。老猎人举着松明火把冲进山神庙，发现供案上的狼王头骨不翼而飞。泥地里歪斜的梅花印延伸向废弃矿洞，血色铜铃在洞檐下摇晃。
"不能进！"赵满山横臂拦住举着火药的爆破队。开发商派来的工程师冷笑："老顽固，炸了矿洞全村都能用上电灯。"话音未落，洞内传出撕心裂肺的狼嚎——是十五年前绝迹山林的青背狼群！爆破手点燃引信的刹那，雪豹崽子如闪电般窜出，叼着火药包撞向山壁。
轰然巨响中，赵满山被气浪掀翻。睁开眼时，雪豹正用带倒刺的舌头舔舐他的伤口，而爆破队的钢盔滚落在血色溪流里。他挣扎着爬回神庙，发现狼王头骨端端正正摆在供案上，獠牙间卡着工程师的金丝眼镜。当夜，他在头骨天灵盖刻下符咒，松脂混着狼血滴落成诡异的图腾。
最后的狩猎
白露那日，偷猎者的吉普车碾碎了祭坛。戴着金表的男人举起双管猎枪："老头，有人出二十万买雪豹皮。"赵满山沉默着擦拭祖传的犀角哨，身后的神龛突然传出幼兽呜咽——雪豹崽子己长成矫健的母豹，腹下蜷着两只毛茸茸的幼崽。
枪响瞬间，老猎人甩出铜钱链缠住枪管。子弹擦着他耳畔射入梁柱，惊飞满屋乌鸦。偷猎者端起麻醉弩时，母豹如银色旋风般扑倒两人，却被铁笼卡住后腿。赵满山吹响骨哨，山鸣谷应间，三十年前封存的狼群幽灵般现身。
血战持续到月升中天。当偷猎者仓皇逃窜时，老猎人躺在血泊里，手中紧握着半截狼牙。母豹撕碎最后一个铁笼，将幼崽叼到他胸前。黎明破晓时分，山神庙的铜铃齐鸣，积雪覆盖的台阶上，十七匹冰雕般的狼影朝着朝阳长啸。
雪焚三千
赵满山咽气那日，鹰嘴岩落下五十年未遇的暴雪。开发商指挥挖掘机推开神庙残垣时，母豹率领狼群截断山路。孙儿铁柱攥着爷爷遗留的铜钱链，看见雪地上浮现出带血爪印制成的路线图——首指当年冰封采药人的断崖。
"山神爷显灵啦！"当村民跟着铁柱挖出三十吨稀有矿脉时，母豹正蹲在神庙废墟的最高处。它的瞳孔映着冲天而起的山火，那是老猎人生前布置的松脂陷阱——火焰沿着兽筋绳窜向矿洞，将偷埋的炸药桶化作绚烂的烟花。
三个月后，戴着眼镜的地质学家跪在新建的祠堂里。赵满山的青铜像手握骨哨，脚下盘旋着母豹与幼崽的石雕。铁柱将爷爷的犀角哨别在腰间，转身望向云雾缭绕的鹰嘴岩——那里新立了块无字碑，碑前永远摆着串褪色的铜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