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知夏嫁过来,陆家的日子虽然还是清贫,但屋子里却悄悄多了些生气儿。
不再总是张春梅的唉声叹气,偶尔会闻到食物的香气,即便只是粗粮野菜,也比过去多了几分的滋味。那个总是腿脚不便、阴沉寡言的男人,坐在炕上或院里时,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有时会不自觉地抬眼,目光落在那道在院子里忙碌的瘦弱身影上。
林知夏正在院子水缸边洗衣裳。陆家的家务活一向多,以前多是上了年纪的张春梅勉力承担。自从林知夏来了,这些活儿,她几乎都默默接了过来。
别看她身板瘦,动作却麻利,既不像有些村里媳妇那样笨手笨脚,也不像懒散的女人那样磨洋工。洗衣服时,她会把深色和浅色分开,大人和她自己的也分开。
陆时远注意到,她洗他那些带着汗味和药味的旧军装时,没有露出半分嫌弃,甚至洗得格外仔细。
晾衣服时,她会尽量把衣服褶皱抚平,挂得整整齐齐。屋里那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新房”,也被她收拾得不像样子。虽然还是空荡荡的,但地扫得干净,枕头被褥都叠得板板正正,空气里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那是她带来的那仅剩一点小肥皂留下的味道。
这些细微的变化,陆时远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个媳妇,确实和他想象中,甚至和村里传闻里的,完全不一样。
她不吵不闹,勤快得很,甚至……有些过于安静了。 除了必要交流,她很少主动找人说话,更不像其他年轻媳妇那样,凑一起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默默做完活儿,然后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捧着本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掉了页的破旧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有时也看着远处的山林发呆,眼神悠远,仿佛藏着许多他看不懂的心事。
陆时远对她的好奇,一天天加重。
他知道她嫁他是无奈,为了躲避陈文彬。他也知道自己的条件,配不上任何一个完整的男人,更别说她这样一个眼神有光的年轻姑娘。
但林知夏,没表现出丝毫嫌弃或不满。她平静接受了这一切,并且用她的方式,努力让这个家好一点。
就像那天晌午的那顿糊糊。他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吃到那么香浓可口的玉米糊糊。那里面有土豆的软糯,野菜的清香,还有一股……让他想起就唇齿生津的肉香。
没想到,她只用一点点猪油,就把普通的饭菜变得活色生香。这女人,不仅手巧,心思也细。
而且,她似乎还懂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会认一些草药,给村里人看点小毛病。前两天,隔壁狗蛋发高烧,请不到赤脚医生,狗蛋娘急哭了。林知夏去山脚采了几样看着不起眼的叶子,捣碎了给狗蛋敷在额上,又煮水给他喝,没多久,狗蛋烧就退了。
狗蛋娘感激得差点给她跪下,硬塞了两个鸡蛋给她。这事在村里传开,有人说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有人说她是不是偷学过医。
张春梅也因此对她改观不少,虽然嘴上没夸,但那几天看她的眼神,挑剔少了,探究多了。
陆时远也挺好奇。在他印象里,林知夏在娘家时并不是个懂医懂药的人。她这些“本事”是哪儿来的?
这天下午,林知夏又在院里晾草药。她将不同的草分开放竹席上晒,认真又熟练。陽光映在她低垂侧脸上,显得格外宁静。
陆时远拄着拐杖,慢慢挪到她身边,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根茎叶,状似随意地问:“这些……都是啥呀?”
林知夏抬头看是他,有些意外,但还是耐心解释:“这个蒲公英,清热解毒。这个车前草,利尿的。还有这个……”她拿起株开淡紫色小花的,“这个叫益母草,对女人身体好。”
她说的这些,有些陆时远听过,有些闻所未闻。
“你……咋认得这么多草药?”陆时远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
林知夏眼神微闪,随即恢复平静,轻描淡写:“以前身子弱,老生病,看病抓药多,久病成医吧。也看过些老旧书,上面零星记了点。”
她没说实话,这些知识多是前世积累,不能跟他说。
陆时远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往下问。他知道这女人身上有秘密。
但不急。他有时间。
“你的腿……”林知夏看着他受伤的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采了些活血化瘀的草药,晚上捣了给你敷敷?兴许……能起点用。”她知道自己这点皮毛医术治不好他的旧伤,但想试试看,哪怕让他舒服一点也好。
陆时远闻言,身体微震,深邃眸子闪过复杂光芒。自从受伤,除了部队医院,还从来没人这么认真想为他治腿。
连亲娘,最初的焦急奔走后,也接受了他会瘸一辈子的现实。而这个才嫁他几天的女人,却一次次想为他这不抱希望的腿做点什么。
陆时远的心狠狠动了一下。他想拒绝,想说算了,可看她清澈充满希冀的眼,话说不出口,只应了声:“……嗯。”
林知夏听到他低不可闻的回应,脸上立刻露出放松的笑,那笑容温暖灿烂,像陽光瞬间照亮了陆时远心里的阴霾。
他突然觉得,这个破败的家,因为有了她,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甚至有了点他未感受过的……温暖。
傍晚,林知夏收好晒干草药,准备晚饭。陆家晚饭依然简单。但她总能在有限食材里做出不一样味道。比如,玉米面掺点白面,烙两面金黄的饼子;凉拌野菜放点盐醋;甚至偶尔抓到小鱼虾,裹上面煎得焦黄。
陆时远发现,自从林知夏来了,他胃口好了不少。以前心情郁结没什么食欲,现在闻着她从厨房飘出的香味,会期待。期待这个总能带来意外的女人,今天又做什么新鲜吃食。
这天晚上,林知夏依旧睡地铺。陆时远躺炕上,听她呼吸声,却睡不着。脑海里是她几天来的忙碌,她的笑,她认真的样子。她勤劳,能干,聪明,冷静,还带着种和村子格格不入的从容和淡定。仿佛无所不知,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她身上笼罩层迷雾,看不透,却忍不住想靠近。
这女人到底啥来头?为啥嫁他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瘸子?只为躲陈文彬?
陆时远心中无数问号。但他知道,对这才认识几天的新妻,己有了不同寻常感觉。不讨厌,甚至……有点期待。
期待和她一起,将这破败的家,一点点变得好起来。也期待着,有天能重新站起来,像个男人一样,为她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