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梅带着那薄薄的彩礼和口头约定的婚期,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一出门,陆家小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赵桂花那因为暴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她紧绷得快断弦的神经。
没过多久,赵桂花就再也绷不住了。
“林知夏!你到底想干啥?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一个陆瘸子值十块钱彩礼?三斤粗粮?二尺布票?!你把你妈的脸都丢尽了你知道吗?!”她指着林知夏,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完全不复刚才在张春梅面前的畏缩。
林知夏平静地看着她发泄,没有争辩。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赵桂花沉浸在“损失”的愤怒中,听不进任何道理。
“哭也没用,我说不嫁陈文彬,就不嫁。”林知夏淡淡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让赵桂花心惊的平静和坚定,“陆家那边,林爷爷己经去说了,成与不成,都与陈文彬无关了。”
“你……你真是造孽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闺女!你这是要去跳火坑!”赵桂花听见“成与不成都与陈文彬无关”这句话,知道再闹也改变不了她失去陈文彬这个“金龟婿”和五十块钱彩礼(在她想象中己经到手的)这个事实,气得一屁股又坐回炕沿上,捂着脸干嚎起来。
她的哭声引得隔壁刘翠芬又过来打探消息。听了赵桂花添油加醋的哭诉,刘翠芬眼睛放光,立刻把这个“惊天大新闻”传了出去。
“听说了吗?林家知夏,宁肯嫁给清水村的陆瘸子,也不嫁城里知青陈文彬!”
“真的假的?那死丫头是不是疯了?陆瘸子家穷得叮当响,脾气还暴躁,听说腿还是跟人打架打断的!”
“可不是嘛!她娘都快气死了!我看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嫁过去不得被磋磨死?”
各种关于陆时远的传闻,又被村民们挖出来,和林知夏的“奇葩”选择结合起来,传得绘声绘色。说他脾气暴躁得能吓哭小孩,说他克妻克亲没人敢嫁,说他家徒西壁连口像样的锅都没有。
林知夏在院子里坐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旁边就有几个妇人压低了声音议论,但那语气里,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劲儿怎么也藏不住。
“哎呦,你说这林知夏也是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啃硬骨头,多半是被河水冲昏了头脑。”
听到这些议论,林知夏面无表情。她知道,这些人不怕你过得苦,就怕你过得比她们好。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怕这些风言风语。
就在这时,村东头的王大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糊糊走了进来。
“知夏啊,怎么出来了?赶紧到屋里歇着,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王大妈把手里的碗递给她,脸上带着几分担忧,“这是我刚熬的野菜糊糊,你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林知夏感觉手心涌过一股暖流,接过碗,朝她笑了笑:“谢谢王大妈。”
王大妈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知夏啊,大妈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事儿……那陆瘸子,听说真是个不好相处的,你可想好了……”
“王大妈,我知道您是真心为我好。”林知夏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而坚定,“路是我自己选的,好坏我都认。而且,传闻未必是真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不定,陆时远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不堪呢?”
王大妈愣了愣,看着林知夏那双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心头微微一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丫头,这场病烧过后,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那眼神里的坚定,连她这个大妈都觉得心慌。
“你这孩子……”王大妈摇了摇头,也不多劝了,“既然你主意拿定了,大妈也不多说了。只是,以后要是有啥难处,可别自己死扛着,大妈多少也能帮衬你一点。”
“谢谢大妈。”林知夏心里记下了这份善意。
喝完糊糊,林知夏回到屋里。赵桂花依旧黑着一张脸坐着,不理她。
林知夏也不在意。她知道,日子还得过,自己得为将来做准备。她这副身板,还有陆时远那条腿,都急需营养和调养。而这些,都需要钱。
她悄悄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一条退路。她还藏着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那点积蓄,大概有十五块六毛七分钱。
在这个年代,这己经算是一笔小钱了。靠着这些,她至少能给自己和陆时远置办一些换洗的衣裳,再买点油盐。
傍晚的时候,林老栓又来了。
“丫头,陆家那边,同意了。”林老栓一进门就说道。
林知夏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听到确切消息,还是感觉轻松了许多。
“不过……”林老栓的脸色有些凝重,“陆家那屋子,确实是破旧。比我听说的还要差些。陆时远那小子,我也见了,还是那副闷葫芦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跟他说你的事,就点了头,一个字没多说。”
林老栓叹了口气,看着林知夏:“丫头啊,这门亲事,再想想?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叔豁出这张老脸,去跟陆家说你病糊涂了,说的胡话。”
林知夏知道林老栓是真心为她好,笑着摇了摇头:“林爷爷,谢谢您。我想得很清楚。陆家什么样,我心里有数。陆时远他同意就行,旁的我不在乎。”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大富大贵,只是一个能让她避开危险,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你这孩子……”林老栓见她主意己定,也不再多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这是陆家给的彩礼,十块钱,还有粮票和布票,你收好。他们后天一早来接人。你……你好好准备吧。”
林知夏双手接过布包,入手很轻,但对她来说,却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块钱的毛票,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票证。这就是她们陆家换来的“嫁妆”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却异常地没有屈辱感。相反,有种从未有过的、掌握自己命运的踏实。
送走了林老栓,林知夏将钱和票证仔细收好。这是她新生活的启动资金。赵桂花看着她收下那点钱,脸色依旧难看,但经历了一番折腾,她也没力气再闹了,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了句:“真是个贱骨头!一点钱就打发了!”
林知夏没理她,只是开始盘算着用自己的积蓄能置办些什么。油盐酱醋,粗粮杂粮,针头线脑……都得准备。
夜里,林知夏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耳边仍然回响着村里那些难听的议论声,眼前浮现着陆时远残缺的腿和他阴郁的侧脸。
嫁给这个“暴躁瘸汉”,真的能过上安稳日子吗?
她心中有忐忑,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既然回来了,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她就绝不会再沿着前世那条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