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字压塌烟火巷
梅雨季的潮气裹着霉味渗进青砖墙缝,书源蹲在自家杂货铺门槛上,用麻绳捆扎刚到货的扫帚。竹篾扎手的刺痒混着老屋内腐木的气息,远处巷口传来卖豆腐脑的梆子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出绵长的尾音。
"书源叔,要把这袋米搬到后厨吗?"隔壁裁缝铺的阿巧撑着油纸伞,怀里抱着刚裁好的蓝布旗袍。她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三辆黑色轿车碾过积水的石板路,泥水溅在晾衣绳上的粗布衣裳。
刘德贵从副驾驶钻出来,鳄鱼皮鞋尖挑起一汪浑浊的雨水。他怀里夹着牛皮纸袋,边缘露出半张印着红头的文件,铅字在阴云下泛着冷硬的光。"书源,收拾东西吧。"他扯松领带,鼻孔里喷出的烟圈糊住书源的脸,"区里要打造文化旅游街,你这占道的铺子得拆。"
书源手里的麻绳"啪"地绷断。这间杂货铺是父亲临终前用三根金条换来的祖产,青瓦下堆着几代人攒下的家什——掉漆的算盘珠还沾着祖父的汗渍,斑驳的柜台抽屉里藏着母亲留下的银簪。"刘主任,这铺子开了三代人......"
"三代人?"刘德贵冷笑,抽出文件甩在满是水渍的柜台上,"现在是新时代,懂不懂?"文件末尾的公章鲜红如血,"补偿款每平米八百,签字画押,后天就来拆。"他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落货架上的搪瓷缸,"哐当"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燕子。
深夜,书源就着煤油灯翻看泛黄的房契。火焰在穿堂风里摇晃,将房契上祖父的墨迹映得忽明忽暗。秀娥抱着棉被进来,补丁摞补丁的被角还沾着白天缝补的线头:"要不......咱们去夜市摆流动摊?"
"流动摊上个月就被刘德贵侄子承包了!"书源猛地拍桌,震得灯盏里的煤油溢出,"每个月摊位费比这铺子的税还高!"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巷子,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摇摇欲坠的屋檐。
限期第二天,书源揣着房契和申诉信去区政府。大理石台阶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保安拦住他时,皮鞋尖几乎要踢到他胸口:"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他在信访窗口排了三小时队,得到的却是轻飘飘的答复:"材料不全,回去补充。"
拆房那天,挖掘机的轰鸣声撕破雨幕。书源死死抱住门柱,被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架起来拖走。秀娥扑在满地狼藉的货物上,指甲抠进浸透雨水的棉布,哭喊着:"那是俺闺女的嫁妆布料啊!"小虎冲过去阻拦,被推倒在碎玻璃上,膝盖顿时涌出鲜血。
更可怕的噩梦接踵而至。刘德贵不知从哪里弄来伪造的债务合同,带着人来收老宅抵债。书源在派出所里看着那些盖着公章的文件,铅字像毒蛇的獠牙,咬碎了他最后的希望。深夜回家,他发现门上被喷满红漆,"欠债还钱"西个大字在月光下狰狞如血。
走投无路的书源开始上访。他挤在闷热的绿皮火车里,啃着硬得硌牙的馒头;在省信访局门口被保安驱赶,蜷缩在桥洞下过夜。有次刚走出信访大厅,就被几个蒙面人拖进小巷暴打,申诉材料被撕成碎片,混着血水冲进下水道。
转机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降临。省报记者循着匿名线索找到书源,摄像机镜头里,他站在己成废墟的杂货铺前,雨水混着泪水冲刷脸颊:"这些铅字不是字,是杀人的刀啊!"
调查组进驻那天,刘德贵正躺在温泉会馆的按摩椅上。他被带走时,名贵的腕表在警车铁栏上撞得粉碎。然而,书源的老宅早己被转卖,小虎膝盖的伤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就疼得走不了路。
三年后,烟火巷改造成古色古香的步行街。青石板重新铺就,雕花木窗取代了破旧的门板。书源在街角摆了个修鞋摊,面前放着褪色的杂货铺老照片。每当游客指着照片问起,他就默默低头修鞋,铅字带来的伤痛,永远凝固在巷口那棵枯死的老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