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令催命：货车司机的最后一公里
暴雨如注的深夜，书源紧握着货车方向盘，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却依旧难以驱散眼前的雨幕。这辆满载着新鲜蔬菜的重型货车，是他全家生计的希望，也是压在肩头沉甸甸的负担。车厢里的青椒、黄瓜还带着晨露，可再过几个小时，若不能准时送到市里的批发市场，这些娇贵的蔬菜就会因闷热腐烂，赔得血本无归。
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最后十公里。书源强撑着疲惫的眼皮，灌下一口早己凉透的浓茶，苦涩在喉间蔓延。车斗突然传来剧烈晃动，他的心猛地一紧——后车厢的锁扣在颠簸中崩开了！
书源赶紧将车停靠在应急车道，抓起手电筒冲进雨里。暴雨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工装，电筒光束扫过车厢，十几箱蔬菜己倾斜，几个纸箱被雨水泡软，青椒正顺着车斗缝隙滚落。他顾不上浑身湿透，咬牙将歪斜的箱子扶正，用防水布死死压住，又掏出麻绳反复捆绑加固。
正当他系紧最后一道绳结时，红蓝警灯突然在身后闪烁。书源回头，一辆路政执法车停在不远处，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打着伞走了过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眼神扫过货车，冷笑道：“非法改装车厢，私自加高栏板，跟我们走一趟吧。”
“领导，我这是临时加固......”书源话音未落，对方就甩出一张罚单，“罚款两万，扣六分。”冰冷的雨水中，罚单上的字迹晕染开来，像一道刺眼的伤口。
“两万？这趟货全卖了也不够啊！”书源急得声音发颤，“我保证以后不这样了，这次通融通融......”
“通融？”男人嗤笑一声，伸手扯下他的车钥匙，“上个月刚发的整治通告，你当耳旁风？”他身后的年轻执法员掏出手机录像，镜头对准书源狼狈的模样。
书源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村里公告栏看到的通告，密密麻麻的条例里，藏着一条针对货车改装的严苛新规。可村里几十辆货车，哪家不是为了多装些货，才对车厢稍作改动？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生存法则，以往交些罚款就能了事，这次怎么......
“我上有老下有小，这车是全家的活路......”书源近乎哀求。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他：“少废话，现在全市严打，你这算顶风作案。”他转身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把车扣走，天亮送到停车场。”
“不行！”书源急得眼眶发红，扑过去抓住车门，“这批菜等不到天亮！求求您，让我把货送完，罚款我一定交！”
“妨碍执法！”中年男人突然暴喝一声，身后几人立刻围上来。推搡间，书源后脑勺重重撞在车厢上，眼前金星首冒。等他缓过神，执法车己拖着货车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滚落的青椒在雨水中翻滚。
书源瘫坐在泥水里，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妻子发来的消息：“爸的透析费还差三千，孩子的学费催了好几次了......”他颤抖着手指，却不知如何回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一辆辆货车呼啸而过，车灯照亮他绝望的脸。
拖着沉重的步伐，书源走进路边的小旅馆。昏暗的灯光下，老板娘摇头叹息：“今晚上好几个货车司机都被扣了车，听说上头有人承包了停车场，扣一辆车就能赚一笔。”她递来杯热水，“要不，你去找找关系？”
关系？书源苦笑。家里世代务农，哪有什么人脉？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才发现里面的烟在雨中全泡了水。隔壁房间传来司机们的怒骂声：“这不是明抢吗？我们跑一趟才赚几个钱！”
凌晨五点，书源顶着黑眼圈赶到停车场。铁门紧闭，门口挂着“XX交通综合执法停车场”的牌子，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公章。隔着铁栅栏，他看见自己的货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车厢里的蔬菜早己腐烂，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取车？先交两万罚款，再付三天停车费。”收费窗口里，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嚼着口香糖，“领导说了，必须严惩。”
“可我的货......”书源声音沙哑。
“货烂了关我们什么事？”黄毛冷笑，“赶紧交钱，不然车拍卖了抵罚款。”
书源感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烧。他想起出发前，老父亲躺在病床上，插着透析管还念叨：“这次多拉点货，说不定能把债还上。”想起女儿抱着作业本，怯生生地问：“爸爸，我还能继续上学吗？”而现在，一切都毁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晨光刺破云层，照在路边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的新闻里，市长正在讲话：“大力整治交通乱象，还市民安全畅通的出行环境......”画面里，崭新的停车场彩旗飘扬，剪彩仪式上，那个扣他车的中年男人正举着话筒微笑，胸前的党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书源摸出手机，颤抖着录下电子屏上的画面。刚要上传到网上，突然被人从背后按住。几个便衣男子夺过他的手机，其中一人亮出证件：“涉嫌传播不实信息，跟我们走一趟。”
挣扎中，书源的额头撞上路边的广告牌。恍惚间，他看见广告牌上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在阳光下刺得他睁不开眼。黑暗袭来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自己绝望的嘶吼，混着远处货车的鸣笛声，消散在这座冰冷的城市上空。
深夜，书源蜷缩在派出所的长椅上。手机被没收了，口袋里只剩一张皱巴巴的罚单。走廊尽头，几个警察正在聊天：“这批货车司机真惨，上头为了完成罚款指标......”话音戛然而止，有人咳嗽一声，脚步声渐渐逼近。
书源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他知道，天一亮，等待他的不仅是巨额罚款，还有这个城市对底层人民最冰冷的驱逐。而那辆承载着全家希望的货车，或许再也开不出那个黑暗的停车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