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散了早朝,李砚脚底抹油就想开溜。
“宣长安县令李砚,御书房觐见——”
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外响起,李砚的脚步瞬间僵住。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跟着内侍走向那个他现在最不想去的地方。
御书房内,气氛冷得能结出冰渣。
李世民背对着他,站在一副巨大的舆图前,身影如山。
“来了?”
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微臣……在。”李砚硬着头皮躬身行礼。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平日里的欣赏,只有审视和冷厉。
“李砚,你昨日在东宫,都与太子说了些什么?”
来了,果然是兴师问罪来了。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算镇定:“回陛下,臣只是与太子殿下聊了聊读书的本意,以及为官之道。”
“聊了聊?”李世民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迫感,“聊得太子回宫后水米未进,将自己关在书房,首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朕的太子,在你去之前,循规蹈矩,勤勉好学!”
“你这第一课,就给他教成了这副模样?!”
李砚听完,心里也是一惊。
他没想到李承乾那孩子的反应会这么大。
但他不后悔。
有些脓包,早点挤破,总比烂在里面强。
他抚了抚胡须,抬起头,首视着帝王。
“陛下,那是因为太子殿下,太累了。”
“累?”李世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锦衣玉食,有当世大儒教导,他累什么?!”
李砚摇了摇头。
“陛下,太子殿下不是身累,是心累。”
“他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每日每夜都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他怕,怕让您失望。”
“这种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精神损耗,远比身体的劳累更折磨人。”
李砚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再这么下去,这根弦,迟早会断。”
李世民的脸色愈发阴沉,他踱步到李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弓弦?断?”
“朕十六岁从军,二十岁纵横天下,什么刀山火海没闯过?玄武门之变,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兄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朕累不累?”
“朕的太子,未来的大唐天子,难道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他凭什么坐那个位置!”
这话掷地有声,带着帝王的霸道和不容置喙。
李砚心里疯狂吐槽:大哥,你拿自己这个开了挂的主角标准去要求一个青春期少年,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你那是求生,他这是被你PUA啊!
他深吸一口气,把这些大不敬的话压了下去,换了一种说法。
“陛下,您对魏王殿下,可曾如此严苛?”
李世民一滞。
李砚乘胜追击:“魏王殿下献上一幅字,您能赞不绝口,满心欢喜。太子殿下呈上呕心沥血的策论,您却只看到了其中微不足道的瑕疵。”
“您将他放在储君的位置上,用最严酷的标准去打磨他,却忘了他首先是您的儿子,一个渴望得到父亲认可的少年。”
“您对他所有的好,都包裹在严厉的苛责之下。他感受不到温情,只能感受到压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如何能不累?如何能不内耗?”
“放肆!”李世民终于被激怒,猛地一拍书案,“你是在教朕如何当父亲吗?!”
【砰!】
巨大的声响在御书房内回荡。
李砚被震得心脏一缩,但他知道,现在退缩,就前功尽弃了。
他梗着脖子,几乎是吼了出来。
“臣不敢!臣只是想告诉陛下!”
“不是人人都是您!”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李世民所有的怒火,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李砚,那表情,是震惊,是错愕,是难以置信。
整个大唐,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李砚豁出去了,索性把话说得更透。
“陛下,您天纵神武,意志如钢,是千年难遇的雄主!您能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能把兄弟之情、父子之情都压在江山社稷之下!”
“但太子殿下不是!”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聪明的、努力的少年!他有血有肉,有喜有悲,他会脆弱,会迷茫!”
“您不能用要求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那不是在磨砺他,那是在毁掉他!”
“您再这么逼下去,逼到最后,他为了得到您的一句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那个时候,悔之晚矣!”
李砚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浑身脱力。
他能做的,能说的,都到此为止了。
这是他唯一能为那个可怜的少年,做的最后一点努力。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世民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张布满震惊的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过了许久。
李砚缓缓躬下身,深深一揖。
“臣言尽于此。”
“若陛下仍觉臣大逆不道,胡言乱语,臣……甘愿领罪。”
李世民没有说话,依旧只是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