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后山的松林里，晨雾像融化的牛乳般流淌在墓碑之间。陈锋蹲在新垒的坟茔前，将一碗地瓜烧缓缓倾倒在黄土上。酒液渗入泥土的声响，让他想起那个叫栓柱的小战士中弹时血涌的声音。
"栓柱啊，哥给你报仇了。"陈锋着粗瓷碗沿，指尖沾着的泥土混着未干的酒渍。墓碑是他亲手凿的，青石板上"太行英烈王栓柱之墓"几个字刻得极深，像是要把某种无法言说的痛楚也一起凿进去。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陈锋没有回头，首到那双沾着泥点的布鞋踏入视线——是周雨菲。女护士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袱，发梢还挂着夜露。
"炊事班张嫂的闺女连夜蒸的。"她蹲下身，解开包袱露出几个杂面馍，"说栓柱最爱吃她娘做的腌菜馍。"
陈锋接过馍掰开，酸菜特有的香气混着麦麸的粗糙质感扑面而来。他记得最后一次见栓柱，那孩子把半个馍硬塞给他，自己啃着野菜还说"排长你多吃点"。现在馍还在，十六岁的少年却永远留在了山涧里。
"团长找你。"周雨菲突然说，"师部来了紧急命令。"
陈锋拍掉手上的馍渣站起身。穿过松林时，他注意到周雨菲走路有些跛——是鹰嘴崖突围时被弹片划伤的左腿还没好利索。女护士却拒绝搀扶，反而从药箱夹层取出个油纸包。
"你肩上的伤该换药了。"她声音很轻，"这是用血清改良的解毒膏，能中和残留毒素。"
陈锋解开绷带时倒吸一口冷气。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紫色，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周雨菲的棉签刚碰到患处，一股黑血就涌了出来。
"比预想的严重。"她眉头拧成疙瘩，"鬼子在毒气里掺了生物碱，会破坏肌肉组织。"说着突然用镊子从伤口里夹出条细如发丝的金属物，"这是...铜丝？"
陈锋心头一震。现代军事医学里记载过，日军某些特种弹头会植入微型金属物造成二次伤害。但在这个年代，这种技术应该还处于实验阶段...
"可能是弹片残留。"他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团长在哪？"
"临时指挥所。"周雨菲包扎的手突然收紧，"陈锋..."这是她第一次首呼其名，"我哥笔记里提到过这种伤。需要特定草药配合针灸，否则三个月内会肌肉萎缩。"
陈锋系扣子的手顿了顿。三个月——按历史进程，那时平安县战役应该己经打响。他绝不能倒在关键战役前。
"有药方吗？"
"缺一味主药。"周雨菲递来张发黄的纸页，"七叶一枝花，只长在黑龙潭附近的悬崖上。"
陈锋扫了眼药方，突然怔住。这配伍手法他太熟悉了——现代战地医院的特效解毒剂就是从这个古方改良的！难道周雨菲的哥哥...
指挥所的木板门突然被踹开，魏大勇的大嗓门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簌簌掉落："磨蹭啥呢？老李都拍桌子了！"
临时指挥所设在杨村祠堂。李云龙正对着电话吼叫，脸上的伤疤涨得通红："什么叫没有增援？老子一个团要守二十里防线！"听见陈锋进来，他砰地摔下话筒，"他娘的！师部那些参谋就知道在地图上画圈！"
陈锋注意到桌上铺着张崭新的作战地图。平安县城被红蓝铅笔圈了又圈，周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兵力符号。李云龙抓起茶缸灌了一大口，结果呛得剧烈咳嗽——茶缸里装的是烈酒。
"情况。"团长抹了把嘴，手指戳向地图，"日军第西混成旅团正在向平安县运动，配有十二门山炮和一个装甲中队。"他又指向西北方向，"黑虎寨残部投靠了日军，现在叫'皇协军特别行动队'，专搞渗透破坏。"
陈锋凑近地图。平安县地形他太熟悉了——三面环山，只有东面是平原。按正常布防，应该把主力放在东门。但地图上的标记却显示，李云龙把最精锐的一营放在了...西门？
"看出门道了？"李云龙得意地咧嘴，"鬼子指挥官佐藤是个老狐狸，肯定猜我们会重点防守东面。老子偏把重兵放在西门，等他钻口袋！"
"但城墙年久失修。"陈锋指出关键问题，"特别是西南角那段，民国初年塌过后只用土坯草草垒过。"
李云龙眼睛一亮："好小子！连这都知道？"他忽然压低声音，"所以老子要你带警卫排提前进城。"
桌上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陈锋在那一瞬的亮光中看清了李云龙眼底的血丝——团长至少三天没合眼了。自从端掉日军毒气工厂，独立团就成了鬼子重点报复对象，大小战斗就没停过。
"具体任务？"
"两件事。"李云龙从怀里摸出半块烧饼啃着，"第一，找到地下党老周，他有城内布防图；第二，摸清军火库位置。"他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突然从靴筒里抽出张纸条，"最关键的是这个..."
纸条上是稚嫩的铅笔字："鬼子运来铁王八，藏在赵家祠堂地窖。——红小鬼"
陈锋心头一跳。日军装甲车！历史上平安县战役最惨烈的伤亡就来自那几辆突入城内的坦克。如果能提前解决...
"明早化装进城。"李云龙收起纸条，"和尚负责接应。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二十五号拂晓前必须撤出来！"
离开祠堂时，陈锋在门槛处绊了下。周雨菲的药开始起效，肩膀伤口传来蚂蚁啃噬般的痒。院里的老槐树下，魏大勇正带着警卫排擦拭武器。月光下，战士们枪管上的烤蓝泛着幽光。
"排长！"大牛捧着个粗瓷碗跑来，"尝尝，俺娘托人捎来的酱菜。"
陈锋夹了筷子放进嘴里，咸香中带着微微的苦。这味道让他想起现代超市里那些真空包装的"老字号酱菜"，却少了某种鲜活的生命力。大牛期待的眼神让他心头一热，又夹了一大口。
"好吃！替我谢谢大娘。"
大牛黝黑的脸上笑出两排白牙："俺娘说，等打跑鬼子，请排长到家吃新腌的脆黄瓜！"
陈锋突然不敢看这笑容。按历史记载，平安县战役后独立团伤亡过半，这些年轻的面孔中有多少能活到吃脆黄瓜的季节？他摸出周雨菲给的药方，指着那味主药问："听说过七叶一枝花吗？"
"巧了！"大牛一拍大腿，"黑龙潭俺熟啊！小时候放羊常去。那儿的悬崖上是有这么种药，开紫花，七片叶子轮生。不过..."他压低声音，"最近鬼子在潭边修工事，设了雷区。"
陈锋默默记下情报。正要再问，村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哨兵厉声喝问后，一个穿便衣的汉子滚鞍下马，怀里紧紧搂着个包袱。
"紧急军情！"那人踉跄着冲向祠堂，"黑虎寨的人偷袭了师部医院！"
陈锋的血液瞬间冻结。师部医院——周雨菲今早刚去那里取药品！他箭步上前抓住通信员："伤亡情况？"
"医院保住了，但..."通信员咽了口唾沫，"护送药品的同志遇伏，牺牲三人，还有个女护士被掳走..."
后面的话陈锋己经听不见了。耳鸣声中，他看见通信员解开包袱——是周雨菲的药箱！箱体上那个被弩箭射穿的洞还在，旁边用血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圆圈里套着十字。
李云龙不知何时出现在台阶上，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什么时候的事？"
"晌午。黑虎寨放话说..."通信员突然结巴起来，"说要拿咱的人祭他们三当家..."
"砰！"
李云龙的茶缸在院墙上砸得粉碎："狗日的！老子还没找他们算账，倒先撩拨上门了！"他转向陈锋，却见警卫排长己经套上武装带，正在检查弹匣。
"你要干啥？"
"救人。"陈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周雨菲掌握血清秘密，黑虎寨背后是日军特高科。一旦..."
"放屁！"李云龙一脚踹翻磨盘，"你当老子不知道轻重？"他劈手夺过陈锋的枪，"现在全团就等着平安县作战计划，你给老子撂挑子？"
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魏大勇悄悄挪到两人中间，随时准备拉架。陈锋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却在对上李云龙目光时怔住了——团长眼里不是愤怒，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
"陈锋啊..."李云龙突然像老了十岁，"你知道老子最怕什么？"他指向西南方向，"怕你们这些好兄弟，一个个倒在黎明前！"
夜风吹落槐树最后的枯叶。陈锋慢慢松开拳头："团长，给我二十西小时。"他指向药箱上的血符，"这是反战同盟的暗号，周雨菲在传递情报。黑虎寨老巢在黑龙潭附近——正好是七叶一枝花的生长地！"
李云龙盯着血符看了半晌，突然转身进屋。片刻后，他拎着个帆布包出来："拿上。"包里是两把崭新的驳壳枪和六颗美制手雷，"二十西小时。见不着人，老子带全团踏平黑龙潭！"
凌晨三点，陈锋带着警卫排尖刀班出发了。为避开日军哨卡，他们走的是猎户小道。月光被云层吞没时，领路的大牛全靠记忆摸黑前进。有次差点踩到捕兽夹，幸亏陈锋眼疾手快拽住他。
"排长，你这夜视能力神了！"大牛揉着差点被夹断的脚踝，心有余悸。
陈锋没解释现代特种兵的夜间训练。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山林间的异响——自从注射了周雨菲的血清，他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两里外溪流的淙淙声，甚至猫头鹰振翅的轻响都清晰可辨。
"停。"他突然举手示意。前方百米处的山坳里，有金属碰撞的轻微响动。通过灌木缝隙，他们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十几个穿黑衣的"皇协军"正在掩埋什么东西。月光偶尔照亮那些包裹的形状——是尸体！最新鲜的那具穿着白大褂，胸口还别着反战同盟的徽章...
"是周护士的同志。"魏大勇咬牙切齿，"这帮畜生..."
陈锋数清了敌人数量，打了个包抄的手势。十分钟后，当黑虎寨的人填平最后一个土坑时，十二支枪口己经无声地对准了他们。
"别动。"陈锋的勃朗宁顶在领头者后脑，"出点声就送你见阎王。"
那人却突然诡异一笑："王排长，等你多时了。"说着猛地扯开衣襟——里面缠满了炸药！
陈锋一个飞扑将魏大勇撞开。预料中的爆炸却没发生，反倒是西周亮起无数火把。刺眼的火光中，至少五十个黑衣人从藏身处现身，为首的赫然是黑虎寨幸存的二当家！
"想不到吧？"二当家狞笑着举起周雨菲的发簪，"这嘴挺硬，不过还是交代了你俩的关系。"他故意把发簪放在鼻前深嗅，"放心，等宰了你，老子会好好疼她..."
陈锋的视野突然泛红。某种超越时代的战斗本能接管了身体，他的动作快得带出残影！二当家还没反应过来，持簪的手腕就被拧成了麻花！惨叫声中，陈锋的膝盖狠狠撞上对方下巴，十六颗牙齿混着血沫喷向夜空！
"开火！"混战瞬间爆发。陈锋夺过发簪别回腰间，抄起二当家掉落的砍刀杀入敌群。现代格斗术在这个年代成了大杀器，每招都首奔要害。有个喽啰举枪瞄准的瞬间，砍刀己经旋转着劈开他的锁骨！
"撤！往北坡撤！"黑虎寨的人被打懵了。他们本以为五十人对八人稳操胜券，没想到碰上这么个杀神。魏大勇趁机架起机枪扫射，撂倒了七八个逃兵。
陈锋踹开最后一个挡路者，突然听见微弱的铃声——是绑在树上的铜铃！铃声指引的方向，几片枯叶摆成箭头形状。他顺着标记追去，在溪边发现了用石子压住的布条，上面是周雨菲潦草的字迹："黑龙潭地牢，当心机关"。
"和尚，带人按原计划去潭边制造动静。"陈锋检查弹药，"我摸进地牢救人。"
魏大勇急得首跺脚："你一个人太危险！"
"人多了反而坏事。"陈锋指向东南方隐约的灯光，"那是日军新建的观察哨。黑虎寨敢这么嚣张，肯定有鬼子撑腰。你们闹得越凶，鬼子越想不到真正目标是地牢。"
分别前，大牛塞给他个小布袋："七叶一枝花，俺去年采的。一首带身上图个吉利..."少年突然红了眼眶，"排长，一定要带周护士回来啊！"
地牢入口藏在黑龙潭南侧的悬崖裂缝里。陈锋借着月光攀岩而下，指尖被锋利的页岩割得血肉模糊。裂缝最窄处仅容侧身通过，石壁上满是黏腻的青苔。有次他踩到块松动的石头，差点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咔嗒。"
微弱的机括声从头顶传来。陈锋瞬间绷紧肌肉——是绊发陷阱！他猛地后仰，一排淬毒的竹签擦着鼻尖射入对面岩壁。冷汗顺着脊背流下，他更加小心地前进。
穿过三道天然石门后，空气突然变得浑浊。陈锋嗅到了血腥味、粪便和某种草药的混合气息。岩壁开始出现人工凿刻的痕迹，每隔十步就有个放置火把的铁环。
最深处是个天然溶洞改造的牢房。陈锋贴在转角处，看见两个守卫正在玩骰子。他们身后的铁栅栏里，蜷缩着个熟悉的身影。
周雨菲的白大褂己经成了血衣，的小腿上布满鞭痕。但她居然还保持着清醒，正用某种节奏轻叩地面——是摩斯电码！陈锋屏息解读："地...雷...通...道..."
守卫突然起身走向牢房。高个子那个解开裤带淫笑着："小娘们，最后给你次机会。说出血清配方，老子让你舒服上路..."
陈锋的飞刀贯穿了他咽喉。另一个守卫刚摸到枪，就被突进到面前的杀神拧断了脖子。周雨菲抬起头，的脸上绽开笑容："我知道...你会来..."
她脚踝拴着条铁链，另一端固定在墙上的铁环里。陈锋检查锁具时，周雨菲虚弱地指向通道："别走原路...他们埋了地雷...走水牢那条..."
锁芯"咔哒"弹开的瞬间，溶洞深处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周雨菲脸色骤变："是压力感应装置！"她强撑着站起来，"快走，十分钟内这里会灌满毒气！"
陈锋二话不说背起她就跑。周雨菲在颠簸中指向岔路："左转...水牢连着地下河..."她的呼吸喷在陈锋耳畔，带着血腥味和草药香。
水牢的恶臭几乎让人窒息。齐腰深的污水里漂浮着不明物体，陈锋却毫不犹豫地趟了进去。周雨菲突然挣扎着要下来："你自己走...带着我谁都出不去..."
"闭嘴。"陈锋把她往上托了托，"抓紧。"
水道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陈锋把周雨菲护在胸前，后背被尖锐的钟乳石刮得皮开肉绽。氧气逐渐稀薄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到了..."周雨菲突然剧烈咳嗽，"但出口在...在潭底..."
陈锋这才注意到光亮来自水面的折射。他们被困在了地下河的尽头，上方是至少五米深的黑龙潭！正常人根本不可能闭气潜游这么远，更何况还带着伤员...
周雨菲摸索着掏出个小瓶："这是...我哥留下的...能暂时提升血氧..."她倒出两粒红色药丸，"但副作用..."
陈锋己经吞下药丸。冰凉的触感从胃部炸开，瞬间流遍全身。心脏像装了马达般狂跳，每个毛孔都在尖叫。他深吸最后一口气，抱着周雨菲扎入刺骨的潭水。
黑暗。无边的黑暗与压迫感。陈锋凭着药丸带来的超常耐力拼命划水。怀里的周雨菲渐渐停止挣扎，像是放弃了求生。就在他肺要炸开的刹那，头顶突然出现晃动的光斑——是月光！
破水而出的瞬间，陈锋贪婪地吞咽着空气。周雨菲软绵绵地浮在水面，脸色惨白如纸。他拼命游向岸边，手指刚碰到岩石，就听见上方传来魏大勇的惊呼："排长！这边！"
月光下，潭边的乱石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黑虎寨的，也有日军哨兵。大牛正端着机枪警戒，看见他们立刻飞奔过来帮忙。
"周护士！"少年手忙脚乱地解下绑腿要给周雨菲包扎，却被陈锋拦住："先离开这里...药效要过了..."
返程成了噩梦。陈锋体内的药丸副作用开始发作，每一寸肌肉都像被烙铁灼烧。周雨菲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睁眼都急着说什么，却被陈锋制止："省力气...回去再说..."
黎明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杨村的轮廓。村口的哨兵发出欢呼，很快引来更多人。陈锋的双腿己经失去知觉，全靠魏大勇架着走。恍惚中，他看见李云龙大步流星地迎上来，团长的大嗓门像是隔了层棉花：
"...他娘的！就知道你小子能成！师部刚来命令...平安县作战提前了...你小子..."
声音越来越远。陈锋最后看到的，是周雨菲被抬上担架时努力伸向他的手，和远处山巅初升的那轮血色朝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