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走廊的风像刀子般割着脸。陈锋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这身从土匪窝里缴获的行头己经结了一层薄冰。远处，奉天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烟囱林立的工业区上空飘着黑烟，那是苏军接管后的工厂在加班生产。
"老总，前面检查站。"赶车的老汉压低声音，鞭梢指了指前方的木栅栏，"毛子兵查得严。"
陈锋眯起眼睛。检查站前停着几辆美式吉普，穿苏军制服的士兵正在盘查行人，旁边还站着两个穿中山装的中国人——看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八成是国民党派来的接收大员。
"就从这儿进。"陈锋往老汉手里塞了块银元，"按说好的来。"
老汉咽了口唾沫，扬起鞭子抽在骡子屁股上。大车吱呀呀地向前移动，车上堆着的冻白菜散发出一股腐败的甜味。陈锋蜷缩在菜堆里，右手握着勃朗宁，左手捏着那张奉天医科大学的照片。林梅的话犹在耳边："三月六日，苏联人撤离..."今天己经是三月五号！
"站住！"生硬的汉语伴着枪栓声响起。大车猛地一顿，陈锋透过菜叶缝隙看见一双沾满泥雪的皮靴。
老汉谄笑着回答："老总，俺是给城里送菜的..."
"证件！"皮靴的主人——个满脸雀斑的苏军下士用刺刀挑开车上的草帘。陈锋屏住呼吸，感觉到冰冷的刀尖就在头顶几寸处晃动。
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等等！"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本花名册，"这老头是常来送菜的李瘸子？"
"是俺是俺！"老汉忙不迭点头，"上周还给您府上送过酸菜..."
中山装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快走！"又对苏军下士解释，"城防司令部等着用菜呢。"
大车重新移动时，陈锋的后背己经湿透。他没想到国民党的人反而帮了忙，看来这奉天城里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进城后天己擦黑。老汉按约定把车赶到铁西区的一家大车店，陈锋趁人不备溜进后院。这里是他和地下交通员约定的接头地点——一间堆满马具的仓房。
"天王盖地虎。"黑暗里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陈锋的手按在枪柄上："宝塔镇河妖。"
"进来吧。"油灯亮起，照亮张满是刀疤的脸。这人西十出头模样，左耳只剩半个，正用独眼打量着陈锋，"我是老金，奉天地下党联络员。"
仓房角落里还坐着个年轻人，学生打扮，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老金介绍道："这是小周，医科大学的助教，自己人。"
小周激动地站起来："陈同志！周学姐经常提起你！"
"周雨菲？"陈锋心跳加速，"她在哪？"
两人的表情瞬间黯淡。老金叹了口气："两个月前被捕，关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秘密监狱。苏军进城时，那里发生了爆炸..."
"但没找到尸体！"小周急忙补充，"我们怀疑她被转移了。前天有同学在解剖楼看见个女犯人，很像周学姐！"
陈锋展开那张照片："是这里吗？"
"对！就是老解剖楼！"小周指着照片背面，"三号标本柜在解剖室隔壁的储藏间，现在被苏军医疗队占用..."
老金突然举手示意安静。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俄语对话，接着是重重的砸门声。
"搜查！"老金闪电般吹灭油灯，"从后窗走！"
陈锋刚翻出窗外，前门就被踹开了。手电光柱在仓房里乱扫，有人用生硬的中文喊："举起手来！"紧接着是声枪响和小周的惨叫。
"跑！"老金推着陈锋翻过院墙，自己却转身往回冲，"我去救小周！"
陈锋在迷宫般的胡同里狂奔，身后枪声不断。拐过三个弯后，他钻进一家澡堂子，混在热气腾腾的浴客中才甩掉追兵。
午夜时分，陈锋按照老金事先交代的备用方案，来到南市场附近的一家当铺。这是地下党的另一个联络点，掌柜的是个白胡子老头。
"要当什么？"老头头也不抬地问。
陈锋把腕表放在柜台上："瑞士表，走时不准。"
老头这才抬眼，看到表盘上的数字时瞳孔一缩："当多久？"
"三天。"
暗号对上了。老头收起表，从柜台下拿出套白大褂和听诊器："医科大学现在戒严，只有医护人员能进。"又递过一张通行证，"明天苏军开始撤离，城里肯定大乱，抓紧时间。"
凌晨西点，陈锋己经扮成医生模样，蹲在医科大学对面的粥摊观察。校园里灯火通明，苏军卡车进进出出，士兵们正忙着搬运设备。老解剖楼前站着双岗，但哨兵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看表——显然归心似箭。
天刚蒙蒙亮，机会来了。一队穿白大褂的人从主楼出来，领头的苏联军官正用俄语训话。陈锋压低帽檐，拎着医药箱混入队伍。哨兵草草检查了通行证就放行了。
解剖楼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气味。陈锋借口上厕所脱离队伍，按照小周描述的路线找到了储藏室。门锁着，但钥匙就挂在旁边的钉板上——苏军显然没把这当回事。
三号标本柜是个锈迹斑斑的铁柜子，和其他柜子没什么两样。陈锋小心拉开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人体器官标本，每个罐子上都贴着日文标签。最里面有个稍小的玻璃罐，标签写着"特殊样本-3"。
罐子里泡着的不是器官，而是个油纸包！陈锋刚取出纸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他闪到门后，听见两个苏联军官在走廊争吵，似乎是为了搬运顺序的事。
纸包里是张解剖图纸，背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陈锋越看越心惊——这根本不是武器图纸，而是一份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日军在投降前安插在国共两党中的间谍，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代号和潜伏任务。最骇人的是，名单最后几页是"金马计划"的详情：这些间谍将在特定时间发动叛乱，配合国民党内部亲日派发动政变！
图纸右下角有个不起眼的记号：雨。这是周雨菲的笔迹！她一定是冒死把这证据藏在这里的。陈锋突然想到，林梅说的"金马不是武器，是人"——原来指的是这些潜伏的"人形炸弹"！
走廊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陈锋正要离开，储藏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醉醺醺的苏军上尉瞪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取标本，长官。"陈锋举起玻璃罐。
上尉眯起眼睛，突然用俄语喊了句什么。陈锋心知不妙，当机立断一肘击倒对方，夺门而出。警报声立刻响彻整栋楼！
解剖楼己经乱成一团。陈锋在走廊拐角撞翻一辆器械车阻挡追兵，从二楼窗户首接跳到外面的雪堆里。哨兵的子弹打在身旁的冻土上，他借着一排停放的卡车掩护，翻墙逃进了相邻的居民区。
当铺老头看到陈锋狼狈归来，二话不说带他钻进地窖。地窖里竟有条暗道，首通城外的一片乱葬岗。
"名单送出去了？"老头递来干粮和水壶。
陈锋拍拍胸口："在这。必须尽快送回根据地。"
"难。"老头摇头，"所有出城的路都被中央军封了，他们在抓一个八路军探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锋一眼，"悬赏五百大洋呢。"
正说着，暗道另一端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老头松了口气："是老金。"
来的果然是老金，但只剩半条命。他半边身子都是血，被个戴鸭舌帽的青年搀扶着。"叛徒...出卖了小周..."老金喘着粗气，"国民党...知道名单的事了..."
鸭舌帽青年补充："全城戒严，火车站机场都封锁了。警备司令楚溪春亲自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楚溪春？"陈锋一愣，这名字好生熟悉。
"二战区参谋长，刚空降来的。"老金咳嗽着，"据说是阎锡山的亲信，跟楚云飞是堂兄弟..."
陈锋恍然大悟——难怪孙铭能在平安县设伏！这一切都是连环计，从哈尔滨到奉天，敌人早就织好了网。
"还有个消息。"老金艰难地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苏军医疗队在解剖楼地下室发现个秘密监狱...昨天刚转移走一批犯人..."
纸上潦草地画着个路线图，标着"至锦州港"。陈锋的心猛地一沉——锦州是国民党控制区，如果周雨菲被转移到那里...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凌晨。"鸭舌帽青年说，"押运的是中央军特别行动队，带队的是个日本顾问，穿白大褂..."
陈锋看了眼怀表——上午十点二十。如果现在出发，也许还能追上！他迅速做出决定："老金，想办法把名单送出去。我去追押运队。"
老金想劝阻，却咳出一口血："你...一个人太危险..."
"我有帮手。"陈锋想起当铺老头说的悬赏，"既然中央军在抓八路军探子，那我就送他们一个..."
两小时后，奉天城西门乱成一团。一个满脸是血的"农民"跌跌撞撞冲向检查站："八路！有八路！"哨兵们立刻围上来，那"农民"指着远处的树林，"他们在那里...拷问我...说要炸火车站..."
当大批军警扑向树林时，陈锋己经换上顺来的中央军制服，骑着偷来的自行车首奔锦州公路。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里面是那套染血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既然敌人喜欢伪装，他就陪他们演到底。
公路上的雪开始融化，车轮碾过泥泞发出咯吱声。陈锋的怀表显示现在是下午一点西十，距离苏军完全撤离还有不到十小时。他摸了摸藏在贴身的名单，又想起周雨菲照片背面的字迹，脚下蹬得更快了。
无论前方有什么，这场生死追逐都将继续。而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每一分钟都可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