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停车场,登车。
苏瑶系好安全带,指尖着肩带好奇抬头:“你怎么来了?”
顾知行拧动钥匙点火,方向盘随车身震动轻颤:“出国办点事,顺路拐过来瞧瞧。”
苏瑶指尖轻轻敲了敲车窗,望着后视镜里他的侧脸笑:“那这‘顺路’可跨了小半个地球呢?”
顾知行指节敲了敲方向盘,眼底漫起笑意:“怎么,两周没见连时差都忘了算?”说罢随手调大空调风速,出风口的风把苏瑶额发吹得微微扬起。
苏瑶伸手压了压乱晃的刘海,眼尾弯成狡黠的月牙:“那某人跨洋‘顺路’的账,是不是该用博物馆特展的文创抵了?”
顾知行目视前方轻踩油门,唇角笑意更深:“去哪儿吃?”
“都可以,我不挑的。”
顾知行驱车带她到临山那栋独立小楼前。
青漆斑驳的匾额上,两笔铁画银钩的狂草“云阙”被风雨刻出深浅肌理。
门口泊着的轿车皆闪着锃亮车漆,前后牌照却被统一的墨色绒布遮得严丝合缝。
顾知行推开车门,随手将车钥匙抛给穿黑西装的泊车小弟。
泊车小弟躬身接过钥匙时,袖口若隐若现的银色徽章在车灯下闪过半枚齿轮纹路。
顾知行瞥了眼那徽章,唇角微勾却未作声,径首朝流光溢彩的旋转门走去。
顾知行熟门熟路踏入大厅,经理见状立刻满面堆笑迎上,寒暄间己弓着背引他们往内厅走去。
走廊深处飘来细碎丝竹声,咿呀婉转的调子,像极了古诗里“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怅惘余音。
推开雕花木门,暖黄宫灯将沉香烟缕染成琥珀色。
灯影里,紫檀木桌上早摆开一套冰裂纹茶具,壶嘴正沁出碧色茶汤。
顾知行将烫金菜单推到苏瑶面前,指节叩了叩封面:"挑你喜欢的,不用看价。"
苏瑶指尖划过菜单,很快圈出自己爱吃的龙井虾仁,余下几道菜名全是顾知行偏爱的浓油赤酱。
顾知行抬眼时,见她专注核对菜名,鬓角碎发在烛火下泛着柔光。
他喉头轻滚,未说出口的话化作指节在桌面轻叩的节奏,与远处断续的丝竹声撞个满怀。
苏瑶似是被这节奏惊动,抬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轻声问:"在想什么?"
“没事。”
顾知行用公筷夹了块红烧肉放苏瑶碗里:“尝尝,火候刚好。”
苏瑶望着碗里颤巍巍的肉块笑起来,用勺子轻轻碾碎肥瘦相间的纹理:"你怎么知道我就馋这口甜腻的?"
顾知行指尖蹭过瓷碗边缘,垂眸替她舀了勺菌菇汤:"你去年在巷子口盯着糖画摊子咽口水时,我可瞧得清楚。"
苏瑶指尖轻点他手背,眼尾弯成月牙。
他出行从不住低于五星级的酒店,餐桌上海鲜总带着刚离水的鲜活,连侍应生倒酒的角度都要合他心意。
就连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毯的声响,都得是他偏爱的低沉闷响,绝容不得一丝刺耳的杂音。
甚至连酒店枕芯的软硬度,都要提前让管家按他惯用的比例填充鹅绒与羽丝。
连清晨送餐的侍应生敲门节奏,都得严格遵循他设定的三短一长,分毫不差。
吃到中途,顾知行起身去露台接商务电话,西装袖口扫过杯碟时带起细微的碰撞声。
苏瑶起身去卫生间。
洗手台是整块青石板凿成的,墙面上嵌着半面雕花窗棂,水流从青铜鹤首形水龙头里潺潺淌出,在青砖地面投下晃动的光影。
墙角竹编筐里散放着叠素白棉帕,边角用靛蓝线绣着缠枝莲纹,随穿堂风轻轻扬起一角。
自卫生间而出,苏瑶沿着走廊徐行而归。
刚要拐弯,后领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紧,整个人踉跄着被拽进旁边的小花园。
苏瑶心头一紧,猛地回身望去。
攥着她的衣领正是夏晴川。
苏瑶甩开她的手往后退半步,声线发颤却硬撑着扬高音量:"夏晴川?你发什么疯!"
夏晴川咬着牙低吼:"就扇了你一巴掌,你就找人把我脸打肿?苏瑶你够狠!"
苏瑶指尖抚平裙摆褶皱,眼尾漫不经心挑起:"我哪有夏小姐这排场,能劳烦谁动手呢?"
"少装无辜!除了你谁会挑在我见客户前下黑手?"
苏瑶垂眸瞥向她腕间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唇角勾起抹凉薄的笑:"夏小姐见客户戴三克拉钻戒配冰种翡翠,被人盯上也不奇怪吧?"
“还请夏小姐还是拿出证据,没有证据之前请不要血口喷人,你这种很傻你知道吗。”
夏晴川指甲掐进掌心,青着一张脸拦到她面前:"少转移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瑶眉梢微挑:"这里不就是吃饭的地儿?"
夏晴川喉结滚动,睫毛颤得像要坠下泪来:"是陪知行哥来的?"
“怎么,羡慕了?”
夏晴川眼尾吊起抹戾色,猩红的指甲指着她鼻尖:"离婚协议都按了手印,还贴着顾知行蹭饭?苏瑶你可真掉价!"
两人婚书尚未解除,法律上仍是夫妻。不过是同桌用餐,夏晴川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字字句句都带着淬毒的尖刺。
苏瑶脊背挺得如青松般笔首,眸光冷冽如冰:"夏小姐,不是我有意贬低你。真要放在同等境地公平较量,你这沉不住气的性子,从起手就落了下乘。"
夏晴川甩出冷光:"少拿腔调!顾知行早把你当旧抹布扔了,还装什么正宫娘娘!"
苏瑶突然笑出声,指尖点着夏晴川镶钻的衣领冷笑:"从前竟还羡慕你这张被宠坏的脸,如今才看清,除了会拿爹地的钱买热搜,你连争风吃醋都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夏晴川自幼被捧在掌心,何曾受过这等羞辱?眉梢剧烈颤抖,掐着苏瑶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蔻丹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苏瑶吃痛蹙眉,却仍扬着下巴冷笑:"怎么,被说中痛处就只会动手?夏家的教养倒像是用钻石堆出来的摆设。"
顾知行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侧,墨色西装袖口还沾着夜寒,铁钳般的手臂将苏瑶护在身后,指节抵着夏晴川颤抖的手腕。
她暗暗松了口气,捂着怦怦跳的胸口,冲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顾知行指尖轻轻拂过苏瑶手腕上的红痕,眼尾余光仍锁着夏晴川:"刚在前台听见这边动静,"他顿了顿,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指甲印子要冰敷,先跟我去休息室。"
夏晴川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忽然踉跄着往顾知行身边凑:"知行哥你看,这高跟鞋鞋跟松了......"话音未落,镶钻鞋跟就"咔哒"一声断在苏瑶脚边。
顾知行捡起断跟,扬手扔在夏晴川脚前:"用断鞋跟'看鞋子',倒像碰瓷老太太。"
夏晴川眼眶瞬间红透,珍珠耳钉在鬓边晃出泪光:"我真的是鞋跟断了......"话音未落,便踉跄着往顾知行怀里倒,指尖却被他嫌恶地避开。
“晴川?晴川你在哪儿?”不远处忽然飘来一道苍老的男低音,尾音像被风揉碎的叹息,在廊柱间悠悠打转。
夏晴川立刻扬起声线,发梢的碎钻发夹在月光下闪了闪:"爸!我在西花园的紫藤架下呢!"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缓步走近,鬓角染着霜白,浓眉下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身形魁梧挺拔,深灰色定制正装熨帖挺括,腕间的百达翡丽腕表在廊灯下泛着冷光,举手投足间透着久居上位的沉敛与儒雅。
是夏晴川的父亲,夏振宏。
夏振宏目光在苏瑶手腕的红痕上顿了顿,随即转向顾知行时笑意浮上眼角:"知行,这丫头又给你添麻烦了?"
顾知行喉间低应一声,唇角牵起的弧度未达眼底,语气疏淡如冰:"夏叔叔,令千金的举止还望多加约束,再如此由着性子,恐非爱女之道。"
夏振宏目光沉沉落在顾知行身上,廊下的风卷着紫藤花瓣,将沉默碾得细碎。
夏晴川眼泪砸在裙摆上。
她指尖颤抖着抚过脸颊,泪水在睫毛上凝成晶亮的珠串:"知行哥你看看呀..."话音突然哽在喉咙,哭腔里裹着委屈的颤音,"苏瑶姐找了人把我堵在巷子口,拿包带抽我的脸...”
顾知行垂眸盯着她,喉结滚动两下,声线冷得像结了冰:"所以你就把她拉进这里?"
夏晴川张了张嘴。
顾知行指尖轻扣苏瑶手腕,瞥见她裙摆泥渍时眉峰微蹙,忽然将西装脱下披在她肩上:"博物馆后门备了车,我送你处理伤口。"
苏瑶点点头。
顾知行抬脚就走。
苏瑶攥紧西装下摆,察觉到夏振宏的目光如冰锥般钉在颈侧,廊灯在他镜片上投下阴影,嘴角笑意锋利。
他眼神阴森复杂,裹着鄙夷、轻蔑与仇视,刺得她如芒在背,像被架在火上烤,又似坠入油锅煎,浑身不自在。
金丝眼镜滑落鼻梁半寸,露出的眼尾皱纹里竟凝着血丝,那双手曾在学术研讨会上轻翻古籍,此刻却让雕花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冷硬的节奏。
苏瑶背脊发凉,那目光刮过锁骨时,她错觉皮肤泛起血痕,远处留声机旋律突然卡顿,似被这眼神掐断尾音。
夏振宏忽然抬手摘下眼镜,露出的眼球布满蛛网般的红丝,枯槁的指腹蹭过镜片时,传来指甲刮过玻璃的刺耳声响。
“怎么不走?”
顾知行指节骤然收紧,猛地将苏瑶的手攥进掌心,眼皮都未抬向夏振宏,只望着廊外夜色扯了扯唇角:"她陪我熬过刀山火海,动她的人,先问问我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他垂眸用手帕擦拭指节的血渍,指腹碾过伤口时连眉峰都未蹙动,可当皮鞋尖碾碎脚边燃烧的火柴时,火苗熄灭前的爆响竟让整面墙的挂画都跟着颤了颤。
他语气平淡无波,脸上没半分表情,却像把冰刃抵在人喉间,透着不加掩饰的警告与威胁。
夏振宏皱纹骤拧,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未扶。
夏晴川哇的一声,哭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