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关掉床头灯，黑暗中声音裹着细碎困意："快睡吧，明天你还得早起。"
苏瑶只觉心口传来钝痛，某个隐秘角落悄然崩塌。
顾知行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奔赴而来。
那份牵挂在心底疯长，让他顾不上舟车劳顿，只为见她一面求个安心。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在看清他眼底藏不住的关切后，瞬间褪去大半。
苏瑶别过头去，睫毛轻颤，却藏不住嘴角那抹不受控扬起的弧度。
顾知行刚坐进车里，苏瑶转身的瞬间，与从转角走来的江知夏迎面相遇。
被心事纠缠整夜难眠，她吞下两片安眠药，很快陷入了沉得化不开的梦境。
苏瑶的事，她完全不知情。
江知夏眼尖瞧见顾知行，立刻笑容灿烂地小跑过来，扬手打招呼："哟！什么风把大帅哥吹来了？"
顾知行眉峰微蹙，寒芒从眼底迸发，如淬毒利刃般扫过她的脸。
精致眉眼尽是阴翳，面色比隆冬未化的积雪更冷三分。
他抿紧嘴角，咽下情绪，径首掠过她身侧。
无形的低气压将他笼罩，令人不寒而栗。
他心底满是怒意，分明是她撺掇苏瑶前来，如今却放任不管，实在可恨。
昨夜苏瑶遭遇变故，她却连个照面都没露，不闻不问。
顾知行攥紧的拳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此刻他恨不得上前质问，江知夏究竟安着什么心思。
她眼疾手快拽住苏瑶的手腕，刻意压低声音凑近："顾大帅哥这是吃了火药？刚才那眼神，差点把我冻僵。"
看着顾知行的车子消失在路口，苏瑶深吸一口气，转身朝房间走去。
稍作思量，苏瑶拨通顾怀瑾的号码，郑重道谢。
顾知行昨夜突然现身，匆忙间她连道谢的机会都没抓住。
顾怀瑾轻转着手机，语气慵懒："跟我还客气什么？像你这样万里挑一的苗子，谁见了不得护着点。"
苏瑶微微一怔，喉间滚了滚，终究只轻声道：“可这次若不是你……”
顾怀瑾轻笑着打断她："得得得，再说下去，我可要以为你想请我吃饭报恩了。"
她松了口气靠向椅背，若是掺杂多余情愫，往后相处倒不知要生出多少尴尬。
苏瑶垂眸苦笑，若有情愫掺杂，只怕再难这般坦然相对。
她指尖无意识着衣角，神色认真："听说令尊书房缺幅《溪山行旅图》，我照着古本绣一幅，权当谢礼。"
顾怀瑾闻言低笑出声，尾音带着几分无奈：“你这谢礼太贵重，我爸怕是要供在书房当传家宝。”
她眸光温柔，轻声询问："好，等我回成都再绣好吗？那边的锦绣工坊材料更齐全，绣出来的效果也更好。"
“行，那我提前替我爸谢谢你。
挂断电话，苏瑶立刻投入工作。
时针划过下午三点，走廊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与脚步声，喧嚣如潮水般漫过紧闭的办公室门。
苏瑶揉着发酸的脖颈起身，骨节轻响间，她随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推门融进走廊的喧闹里。
走廊尽头，几位拄拐白发老者被西装人群簇拥着踏入喧闹处。
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老专家面孔赫然在列。
姓裴，叫裴叙白。
苏瑶踏出办公室的刹那，裴叙白镜片后的眸光倏然亮起，视线再难移开。
苏瑶敛眸颔首，语调恭敬：“裴老，幸会。”
裴叙白仰首大笑，声浪卷着喜悦：“好！好！你也安好！”
简单寒暄后，苏瑶朝他颔首示意，转身准备返回屋内。
她脖颈泛起细微刺痒，敏锐转头，果然撞进人群里一道灼人的目光，锋芒如炬。
隔着重重人浪，那双眼睛与她对视的刹那，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白发苍苍的老者鹤发童颜，魁梧身形立在人群中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
六十余岁的老者身着藏青真丝唐装，褶皱纵横的面庞刻满岁月沟壑，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锋芒暗藏。
老人己迈开大步，步履矫健地向她逼近。
他眼底闪烁着不容错辨的锋芒，短短数米距离，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距苏瑶尚有二十步之遥，老人步伐一顿，稳稳驻足。
他目光如炬，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视线几乎要灼穿她的衣衫。
那审视的目光突然泛起涟漪，老人浑浊的眼角渐渐漫上血丝，像是被记忆烫红了眼眶。
许久，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沙哑发颤："像，真像......"浑浊的眼中泛起一层晶莹。
望着老人泛红的眼眶与怔忡神色，苏瑶放软语调轻问："爷爷，您觉得我像谁？"
老人如梦初醒，喉结艰难滚动两下，垂眸缓而轻地晃了晃脑袋。
望着老人刻意别开的脸，她了然地笑笑，把到嘴边的话又默默收了回去。
指尖无意识着衣角，苏瑶正思索着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老人突然又抬起了头。
世上本就有太多撞脸的人，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只当是老人一时触景生情。
裴叙白摘下金丝眼镜，用帕子慢条斯理擦拭镜片，脚步却毫不迟疑地穿过人群，径首朝这边走来。
裴叙白侧身让出主位，语气不自觉染上几分敬仰："这位是柳云峤柳老爷子，修复过的国宝级瓷器能摆满半座博物馆。"
苏瑶屏息望向老人布满茧子的手，那掌心仿佛封印着千年文物的隐秘。
在文物修复界，他与苏瑶外公堪称双峰并峙，声名不相上下。
苏瑶挺首脊背，双手交叠垂于身前，声音清润有礼："柳老，您好。"
柳云峤眼底微亮，嘴角轻扬，虚扶道："好孩子，不必多礼。"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眼中带着欣赏："柳老，您可得多关照，这位苏瑶小姐可是林老最宝贝的孙辈，一手刺绣出神入化。"
柳云峤眼睛亮了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瑶，枯瘦的手指无意识着袖口，像是在思索什么。
裴叙白拍了拍苏瑶的肩膀，语气中带着自豪："那《椅秀丹花图》，连故宫的老师傅都特意来信夸，说是近些年最惊艳的刺绣天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