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盛阳的问题,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吕文德的脸色泛起一丝涟漪。
他略一沉吟,浑浊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久远的往事。
“门派啊……”吕文德拉长了声音,像是要将记忆从泛黄的故纸堆里翻找出来,“这山野之间,小门小户倒是不少,但要说‘知名’二字,怕是当不起。”
叶盛阳眉梢微挑,脸上却不露声色,继续引导道:“班主见多识广,即便不是什么名门大派,想必也听过一些奇人异事吧?”
吕文德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要说奇事,倒还真有一桩。西京城里有个释和尚庙,香火鼎盛,据说求子灵验得很。不少达官贵人都慕名前去,捐了不少香火钱。”
释和尚?
叶盛阳心中一动,这个名字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孙丹阳。
当初在破庙之中,孙丹阳便曾提及自己被释和尚追杀之事。
如今听吕文德这么一说,他反而对这个“释和尚”产生了些许好奇。
能与孙丹阳这般人物作对,说不定,倒是个好人?
“道长打听这些做甚?”吕文德狐疑地看了叶盛阳一眼,“莫不是也想去那释和尚庙里烧柱香?不过,道爷去和尚庙,这……”
叶盛阳闻言,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一身道袍。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装束,随即释然一笑,抬眼望向远方,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吕文德突然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原本堆在脸上的笑容也黯淡了几分。
“哎,说起来,如今这年景,戏班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
吕文德深深地叹了口气,指着远处稀稀拉拉的观众说道:“道长您瞧,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百姓们都吃不饱饭,哪儿还有闲钱来看戏啊?想当年,我吕家班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戏班子,那锣鼓一响,台下人山人海,叫好声震天动地。如今,哎……”他摇摇头,语气中满是无奈和落寞。
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 他望向不远处忙碌的罗锦花,罗锦花正弯腰整理着戏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
叶盛阳安静地听着,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
他漂泊半生,居无定所,如同浮萍一般,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目标和期盼。
吕文德虽然只是个戏班班主,却有着自己的家,自己的梦想,这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触动。
他伸手拍了拍吕文德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和:“班主放心,好日子总会来的。”
这简单的几句话,却像是一股暖流,流淌在吕文德的心田。
他抬头看向叶盛阳,原本浑浊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光彩。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在这不经意间,变得融洽起来。
吕世举和吕文秀原本对叶盛阳一行人还有些警惕,此刻也渐渐放下了戒心,不再将他们视为异类。
五里岗,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岗,此刻却成了吕家班的临时舞台。
吕文德环视了一下西周,朗声说道:“就在这儿搭台!今天,咱们就给五里岗的乡亲们好好唱一出!” 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了戏台下人山人海的景象。
叶盛阳看着吕文德充满活力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白灵萱从包袱里拿出一面铜镜,递给叶盛阳:“师兄,你看看你的脸。”
五里岗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吕戏班的人正忙着搭台,吕文德指挥若定,吕世举和吕文秀兄妹俩跑前跑后,就连罗锦花也加入其中,搬运着道具。
尘土飞扬中,一锤一钉,戏台的雏形渐渐显现。
叶盛阳却对这热闹的场景毫无兴趣,他寻了一处稻草堆,倒头便睡。
温暖的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嘴里还嘟囔着:“这唱戏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叶盛阳被一阵轻微的摇晃惊醒。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白灵萱正蹲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面铜镜,一脸兴奋。
“师兄,你快看看你的脸!”白灵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将铜镜递到叶盛阳面前。
叶盛阳不情不愿地接过铜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剑眉星目,棱角分明,虽称不上俊美无双,却也颇为耐看。
只是这张脸过于年轻,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叶盛阳愣住了,他盯着镜中的人,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脑海里。
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我在清风观时,也是这般模样吗?”叶盛阳的声音有些颤抖,目光紧紧地锁在白灵萱脸上,似乎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白灵萱不明所以,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是啊,师兄,你一首都是这样啊。”
叶盛阳闻言,心中更加疑惑。
他努力回忆着在清风观的点点滴滴,却发现记忆如同被一层迷雾笼罩,看不真切。
他究竟在清风观待了多久?
他今年究竟多少岁?
这些问题,他竟然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我……我多少岁了?”叶盛阳喃喃自语,眼神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白灵萱看着叶盛阳的反常举动,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她伸手想要触碰叶盛阳,却又迟疑地缩了回来。
“师兄……”
白灵萱见叶盛阳神色恍惚,语气也带着一丝颤抖,顿时有些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盛阳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异样感觉。
他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事,可能就是睡迷糊了。灵萱,你把铜镜收起来吧,别打扰我睡觉。”
说完,他便翻了个身,背对着白灵萱,重新躺回了稻草堆上。
温暖的阳光依旧洒在他的身上,但他却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
“我到底是谁?我活了多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想要将这些烦恼抛之脑后,但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真是个笑话。”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低不可闻。
夜幕降临,五里岗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西面八方的村民们,扶老携幼,纷纷赶来看戏。
吕戏班的戏台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吕戏班虽然人手不多,但个个身怀绝技。
锣鼓喧天,丝竹悦耳,一出出精彩的戏目轮番上演,引得台下掌声雷动。
叶盛阳、白灵萱、张安达三人,则躺在远离人群的稻草堆上,远远地观看着戏台上的表演。
对于这些乡野俚俗的戏曲,叶盛阳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周围喧闹的气氛,心中一片平静。
戏班的演出逐渐接近尾声,气氛也达到了高潮。
这时,只见吕文德的儿媳罗锦花,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女娃,提着一个竹篮,缓缓地走上了戏台。
罗锦花身穿一袭翠绿色的戏服,头戴珠翠,容貌清秀,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韵味。
她怀中的女娃,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罗锦花走到戏台中央,向台下的观众盈盈一拜,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了起来。
她的嗓音婉转动听,字正腔圆,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唱到动情之处,罗锦花突然伸出右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女娃的屁股。
“哇……”
女娃顿时放声大哭,哭声凄厉,响彻整个五里岗。
罗锦花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满含深情地唱着。
女娃的哭声,与她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台下的观众们,却似乎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叶盛阳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戏台上的罗锦花和她怀中的女娃,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娘们,有点意思……”张安达砸吧砸吧嘴,一脸玩味地说道。
叶盛阳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台上,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