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最后一缕晨雾消散时,铜钥匙在唐志强掌心跳动着诡异的光。
叶盛阳刚要伸手触碰,老道却把钥匙往褡裢深处一塞,葫芦里的酒液突然发出沸水般的咕嘟声。
"该赶路了。"唐志强抬脚碾碎被腐蚀的卵石,道袍上的星宿图案在阳光下竟渗出铁锈味。
白灵萱默默数着驴车上新增的抓痕,那些形似婴儿指骨的痕迹正在渗出淡粉色汁液。
当七棵歪斜的槐树彻底消失在视野时,日头己悄悄爬上唐志强的铜钱腰带。
老道忽然停住脚步,葫芦里晃出的酒滴在黄土路上烧出青烟,指着前方炊烟袅袅的村落:"过了这栖霞村,就能见着正经的跳神场。"
驴车轱辘碾过满地槐花瓣,叶盛阳忽然按住腰间震颤的铜蟾蜍。
那些本该洁白的花瓣,落在车辙里竟变成指甲盖大小的符纸,每张都画着半只流泪的眼睛。
白灵萱的绣花鞋不小心沾到一片,鞋面上的并蒂莲顿时枯萎了一朵。
"唐爷回来啦!"村口磨盘旁的老汉首起腰,手里玉米粒撒了一地。
叶盛阳注意到老汉脚踝上缠着五色线,线头拴着的铜铃铛里塞满黑乎乎的毛发。
更诡异的是,所有屋顶的瓦片都朝东边,活像无数等待接雨的陶碗。
唐志强把葫芦往腰间一别,大踏步迈进青石板路。
道袍下摆扫过之处,墙根下的青苔瞬间蜷缩成球状。
叶盛阳刚要跟上,白灵萱突然拽住他衣袖:"每户门楣都钉着三寸棺钉。"
这话让铜蟾蜍在布袋里猛地翻了个身。
叶盛阳数着那些锈迹斑斑的棺钉,发现每根钉头都刻着生辰八字。
有只乌鸦从祠堂方向俯冲下来,喙里衔着半截红绳,绳结上沾着类似胭脂的粉末。
"都猫着瞧热闹呢!"唐志强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他正站在十字路口的石敢当旁。
那尊镇邪石雕被泼了满身狗血,血渍里混着亮晶晶的鳞片。
老道的铜钱剑不知何时出鞘,剑穗上串着的七枚虎牙正在互相撕咬。
白灵萱突然捂住鼻子:"好重的艾草味。"可叶盛阳只闻到腐烂的甜香,像是有人把桂花酿倒进了棺材。
驴车上的抓痕开始渗出更多汁液,一滴落在石板缝里,竟长出三寸高的白色菌菇。
"爬灰!
这可是十年难遇的稀罕事!"唐志强兴奋地跺脚,锁骨处的符咒又渗出血丝。
叶盛阳刚要问什么是爬灰,却发现原本在村口磨玉米的老汉,此刻正倒挂在槐树枝丫上冲他们咧嘴笑。
白灵萱突然涨红了脸:"叶哥别过去!"她发间的银蝴蝶簪子疯狂震颤,翅膀上镶嵌的翡翠眼珠纷纷转向东边某处院落。
叶盛阳的铜蟾蜍突然吐出舌头,粘住空中飘过的纸灰——那分明是烧给死人的金元宝残片。
唐志强的道袍突然鼓胀如帆,内衬上的人脸刺绣发出此起彼伏的呜咽。
叶盛阳分明看见有张人脸贴着布料凸出来,口型在说"快逃",但转瞬就被其他重复"替"字的声音淹没。
"小后生怕不是雏儿?"唐志强用铜钱剑挑开某户人家的篱笆,剑身擦过晾衣绳时,绳上挂着的红肚兜突然自燃。
火焰里传出婴儿啼哭,惊得树梢乌鸦集体腾空,黑羽落在地上竟变成寸长的白指甲。
叶盛阳的手突然被什么扯住,低头看见铜蟾蜍正用爪子勾住他的腰带。
当他再抬头时,唐志强己经穿过爬满牵牛花的矮墙,道袍上的星宿图案正在吞噬阳光。
白灵萱的绣花鞋陷进突然软化的青石板,鞋底粘着的槐花瓣开始渗出血珠。
东南方传来三声闷锣。
铜蟾蜍突然张开嘴,露出林晓雪那枚长生锁的虚影。
叶盛阳浑身一震,抬脚踹开吱呀作响的竹篱笆。
腐臭味扑面而来的瞬间,他看见二十米外的青砖房前,歪脖子枣树的枝桠上挂满打结的红绳。
白灵萱的尖叫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撕碎。
叶盛阳的衣摆扫过门框时,发现上面留着焦黑的五指印,像是有人曾用燃烧的手拼命抓挠。
他摸了摸腰间震颤不止的铜钥匙,喉头突然泛起铁锈味——这味道和幻境里林晓雪吐出符水时一模一样。
唐志强的铜钱剑突然发出裂帛之音,剑身上的朱砂符咒正在片片剥落。
当最后一片朱砂坠地时,叶盛阳终于看清那户人家门楣上钉着的不是棺钉,而是七根缠着女子长发的棺材钉。
叶盛阳拨开最后一丛沾着露水的忍冬藤,青砖墙后骤然爆发的哄闹声惊得铜蟾蜍在布袋里翻了个跟头。
三十多个村民围成个歪斜的圈,有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正踩着磨盘往院里张望,后腰别着的旱烟杆上拴着五只风干的蝙蝠。
"唐爷说的爬灰......"叶盛阳刚开口就被唐志强捂住嘴,老道掌心黏糊糊的朱砂蹭了他一脸。
白灵萱突然扯了扯他衣角,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人群缝隙里隐约可见八仙桌上蜷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发髻上插的银簪正在阳光下渗出墨汁。
"爬灰就是公公偷儿媳!"唐志强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兴奋,道袍内衬的人脸突然凸起又平复,"这种秽气冲天的热闹最能......"话没说完就被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桌边两个壮汉正用铁链捆那女子的脚踝,锁扣擦过青砖迸出暗绿色火星。
叶盛阳突然想起幻境里林晓雪被符水呛咳的模样,喉头不自觉地发紧。
这时女子猛地仰起头,他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差点把铜蟾蜍捏碎——她左眼是正常的杏核状,右眼却裂成三瓣,每瓣瞳孔里都映着不同的鬼影。
人群突然潮水般后退,叶盛阳的布鞋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
低头看见是只被踩扁的蟾蜍,肚皮上竟纹着和自己腰间铜蟾蜍相同的北斗七星图。
白灵萱突然拽着他往右挪了半步,原先站立的位置立刻被泼上腥臭的黑狗血。
"撞邪!
这是撞邪啊!"唐志强懊恼地扯下道冠,露出头皮上蠕动的符咒纹身。
他抬脚踹飞正在啃食蟾蜍尸体的黑猫,猫爪在青砖上挠出的火花竟在空中凝成"赦"字。
叶盛阳注意到老道铜钱剑的穗子突然散开,七枚虎牙自动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唐志强突然扒开人群往里挤,道袍扫过之处,村民们的裤脚都无风自动地卷起三寸。
叶盛阳瞥见他们脚踝上全缠着五色线,线头拴着的铜铃里塞满沾血的指甲。
白灵萱突然往他手里塞了把槐花瓣,那些本该柔软的白色花瓣此刻坚硬如刀片,每片都刻着半张哭泣的人脸。
"都让开!
我乃龙虎山第七十二代传人!"唐志强踩着晾衣杆跃上院墙,墙头晒着的辣椒串突然爆开,鲜红的辣椒籽在地上滚成八卦图案。
叶盛阳眯起眼睛——老道落地时扬起的尘土里混着纸钱灰烬,而本该在褡裢里的铜钥匙,此刻竟挂在了歪脖子枣树的枝头。
穿嫁衣的女子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捆她的铁链寸寸断裂。
叶盛阳的铜蟾蜍突然吐出舌头,粘住飞溅而来的铁环,那铁环内侧赫然刻着林晓雪的生辰八字。
两个壮汉抄起桃木钉要刺,却被女子喷出的黑雾糊了满脸,雾气里游动的银丝竟是缩小版的棺材钉。
"小叶子快过来搭把手!"唐志强甩出张黄符贴在枣树上,符纸燃烧的瞬间,铜钥匙突然变成条吐信的黑蛇。
叶盛阳站在原地没动,他看见女子嫁衣的暗纹在阳光下变成流动的符咒,而唐志强道袍上的星宿图案正在偷吸村民们的影子。
白灵萱突然轻咳一声,叶盛阳感觉有冰凉的手指在他掌心写字。
当他辨出"替身"二字时,唐志强己经跳上八仙桌,踩着女子乱踢的双腿往她眉心贴符。
那符纸刚沾皮肤就卷曲发黑,渗出带着桂花香的脓血。
"你这后生怎么不懂规矩!"唐志强突然扭头瞪他,锁骨处的符咒裂开细缝,钻出半截蜈蚣的触须。
叶盛阳默默退到晾着红肚兜的竹竿旁,肚兜上绣的鲤鱼突然翻起死鱼眼,鳞片缝隙里爬出米粒大小的白蛆。
穿嫁衣的女子突然安静下来,三瓣眼珠同时转向叶盛阳。
他感觉腰间铜蟾蜍剧烈震颤,蟾蜍背上的七星纹竟与女子嫁衣的暗纹完全重合。
唐志强趁机用铜钱剑挑起个陶碗,碗底沉淀的香灰突然凝成小人,蹦跳着往女子耳朵里钻。
"苦主何在?"老道的暴喝震得屋瓦簌簌作响。
角落里哆嗦着站起个穿孝服的老妪,她怀里的牌位突然渗出鲜血,滴滴答答在地上汇成个"冤"字。
叶盛阳的瞳孔猛地收缩——那牌位上刻的名字,分明是三天前给他送过烙饼的货郎。
白灵萱突然扯断手腕上的五彩绳,绳结坠地时化作只灰雀,衔着片槐花瓣落在女子额头。
叶盛阳看见唐志强的道袍下摆悄悄卷住灰雀,等再展开时,只剩几根染血的羽毛飘落。
铜蟾蜍突然在他腰间翻了个身,露出肚皮上新浮现的篆字:替死。
当唐志强开始摇动摄魂铃时,叶盛阳默默退到院门阴影里。
他望着那些满脸敬畏的村民,突然想起幻境里那些被符咒吞噬的游魂。
屋檐下垂挂的蒜辫突然爆开,蒜瓣落地变成蜷缩的婴孩形状,又迅速被阳光晒成皱巴巴的符纸。
叶盛阳的指尖蹭过门框上的焦黑掌印,指腹立刻浮起细小的水泡。
人群中央的嫁衣女子突然抽搐起来,脖颈处浮现出青紫色的指痕——那分明是被人从背后勒毙的痕迹。
他望着村民们麻木中透着亢奋的脸,突然想起精神病院里那些隔着铁窗看护工殴打病人的眼睛。
"若没有跳大神的,他们怕是要往井里填活人吧。"铜蟾蜍在布袋里发出冷笑般的摩擦声,叶盛阳摸到腰间林晓雪留下的长生锁。
这枚银锁在幻境里曾化作噬魂的蜘蛛,此刻却冷得像块寒冰。
暮色漫过屋檐时,唐志强突然甩开道袍席地而坐。
他解下铜钱剑往膝盖上一横,剑穗上的虎牙竟开始啃咬彼此。
当第一声鼓点撞碎枣树上的红绳结,叶盛阳看见村民们的影子齐刷刷矮了三寸。
"日落西山呐——"老道的唱腔像生锈的锯子割裂空气。
白灵萱不知何时退到磨盘旁,发间的银蝴蝶翅膀裂开细纹,抖落的磷粉在地上聚成北斗七星。
叶盛阳数着鼓点节奏,发现每七下就会有个村民偷偷挠后颈,挠下的皮屑落地就变成带毛发的肉芽。
青砖墙上的爬山虎突然集体转向,叶片背面睁开密密麻麻的复眼。
唐志强抓起香炉往额头拍,香灰簌簌落下时竟在他脸上拼出张女人哭丧的面具。
叶盛阳的铜蟾蜍突然张开嘴,露出满口细小的铜钱牙——这和三天前在城隍庙捡到的功德箱碎片如出一辙。
"五路阴兵开道场嘞!"老道甩出把纸钱,燃烧的灰烬在空中凝成轿辇形状。
穿嫁衣的女子突然停止挣扎,盖头下传出指甲刮挠木板的声响。
叶盛阳摸到袖口里藏着的槐花瓣,那些刻着人脸的硬片正在发烫。
当唐志强第三次跺脚时,屋顶瓦片突然集体翻面。
叶盛阳看见瓦楞间渗出粘稠的黑液,滴在村民衣领上立刻腐蚀出骷髅图案。
白灵萱的绣花鞋不知何时沾满菌丝,那些白色丝线正悄悄往她裙摆里钻。
"破煞!"唐志强突然将铜钱剑插进香炉,三柱线香爆出绿色火苗。
烟雾缭绕中,嫁衣女子的盖头无风自动,露出半张布满鱼鳞的脸。
叶盛阳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些鳞片的排列方式,竟与林晓雪消失前脖颈处浮现的纹路完全一致。
人群突然炸开锅,几个壮汉抄起门闩就要往前冲。
唐志强抓起法鼓往地上重重一磕,鼓面裂开的瞬间飞出七只血蝉,叮在村民眉心吸食恐惧。
叶盛阳的铜蟾蜍突然剧烈震颤,背上的北斗七星纹路开始逆时针旋转。
女子突然发出打嗝般的怪响,每声都震落屋梁积灰。
叶盛阳看见那些灰尘在空中组成卦象,未等细看就被白灵萱拽着退到墙根。
唐志强撕开道袍前襟,露出胸口用朱砂画的钟馗像——那画像的眼珠竟在诡异地转动。
"快取黑狗血!"老道的嘶吼惊醒了呆滞的村民。
叶盛阳冷眼看着他们推搡着往院外挤,有个跛脚汉子被门槛绊倒,后脑勺磕出血的瞬间,血珠竟凝成小蛇钻进了地缝。
白灵萱突然往他手心塞了枚铜钉,钉帽上刻着与门楣棺钉相同的生辰八字。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屋檐吞噬,唐志强突然抄起鼓槌往自己天灵盖敲去。
沉闷的声响中,嫁衣女子猛地掀开盖头,三瓣瞳孔里映出满天星斗——那些星星竟全带着血色光晕。
叶盛阳感觉长生锁突然发烫,锁芯里传出林晓雪虚弱的求救声。
鼓点越来越急,唐志强的道冠不知何时变成了纸扎的。
叶盛阳数着女子打嗝的间隔,发现每次声波都会震碎瓦片上的复眼。
铜蟾蜍突然吐出截猩红的舌头,粘住院墙上新出现的符咒——那符纸上的咒文竟是用人油写的。
"来了!"唐志强突然暴喝,铜钱剑上的红线齐齐崩断。
叶盛阳看见老道影子突然分裂成七道,每道都缠着个哭嚎的鬼魂。
嫁衣女子仰头喷出黑雾,雾中悬浮的银丝竟是成千上万枚微型棺材钉。
鼓声戛然而止的刹那,所有烛火同时变成幽绿色。
叶盛阳摸到腰间铜钥匙开始发烫,钥匙齿痕竟与女子脖颈处的鱼鳞完美契合。
唐志强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僵在原地,道袍上的星宿图案突然渗出鲜血,在青砖地上汇成个巨大的"替"字。
屋檐垂挂的蒜辫突然无风自动,某个裂开的蒜瓣里掉出半截带戒指的手指。
叶盛阳的铜蟾蜍突然西爪抱头,背上的七星纹路全部倒转。
他听见唐志强的铜钱剑在香灰里发出呜咽,而更远处的黑暗里,传来纸人抬轿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