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仓漏下的月光在血污里蜿蜒，落子霖望着夜澜风染血的银铃发怔。
那些冰晶碎屑在铃铛里簌簌作响，倒像是师傅药庐檐角终年不化的霜挂。
她缩了缩冻僵的手指，袖中血玉烫得腕骨发疼。
"图个混饭吃。"她揉着被掐出青紫的命门，声音闷在蒙面巾里，"南街李记包子铺的虾饺要卯时三刻才出笼。"
夜澜风腕间银铃猝然炸响，惊飞檐角栖着的夜枭。
他广袖翻卷时带起细雪般的金丝，堪堪擦过落子霖耳垂钉入青砖，半截断发混着冰晶簌簌落地。"混饭？"他指尖碾碎铃铛里的血梅，冷笑声裹着漕河潮湿的腥气，"不如去城东绣楼当个绣娘，省得污了梅老鬼的绝命十三针。"
落子霖望着嵌进砖缝的金丝，突然想起去年腊月给师兄补裘衣时，也曾被这种西域天蚕丝扎破指尖。
她蹲下身抠了抠金丝末梢的梅花纹，喉头泛起糖醋里脊的酸味："师傅说...说嫁人的女娃娃容易泄了杀气。"漕船残帆在她背后投下蛛网似的阴影，"他老人家要是变成吊死鬼来找我..."
"闭嘴！"
夜澜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金丝在月光下痉挛成诡异的弧度。
他染血的袖口扫过落子霖头顶，甩出三枚银钉将破窗外的黑影钉在桅杆上。
那是个穿着百衲衣的侏儒，此刻正抱着酒葫芦朝他们挤眉弄眼。
"柳鸿鹄。"夜澜风拭去唇畔金血，腕间银铃突然缠住落子霖腰间玉珏，"你这偷香窃玉的毛病，倒是比三年前更腌臜了。"
神偷足尖轻点银钉翻身落地，酒糟鼻凑近落子霖蒙面巾嗅了嗅："小梅花精身上沾着七种毒三种蛊，可比醉仙楼的八宝鸭够味。"他袖中忽地抖出个油纸包，竟真飘出八宝鸭的香气，"夜疯子，你从哪刨出这么个宝贝疙瘩？"
夜澜风剑鞘突然横在两人之间。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混着犬吠传来，惊起芦苇丛里成片萤火。
他望着掌心渐褪的血色，突然将银铃串扯下一半系在柳鸿鹄腕上："带她一个月。"
"喂！"柳鸿鹄蹦起来时打翻了酒葫芦，琥珀色的液体在血泊里蜿蜒成蛇，"老子只偷金银不偷人！"
"每月初三子时，往她饭菜里添三钱朱砂。"夜澜风边说边扯下落子霖的蒙面巾，在她错愕的注视下蘸着血画了道符，"若不想被梅启贤种下的相思蛊啃成空壳..."
话未说完，二楼木窗突然被夜风吹开。
柳鸿鹄脸色骤变，袖中飞爪钩住横梁急退三丈："夜疯子你阴我！"他鬼叫着甩出串鞭炮，硝烟里竟混着胭脂香粉，"小梅花精记得每日用雄黄酒擦银铃！"
落子霖正要追问，夜澜风突然按住她后颈。
他掌心比漕河的冰还要冷，偏偏呼吸烫得骇人："记住，双生玉碎时..."话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夜澜风退到窗边时，月光正巧照亮他唇角未干的金血。
那抹讥诮的笑像淬毒的银针，扎得落子霖眼眶发酸。
她突然想起离山那日，梅启贤颤抖的第三下手指，曾轻轻划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
"保重。"夜澜风说这两个字时，窗棂上的冰花正在他袖间消融成雾。
他关窗的动作带着罕见的滞涩，绣着曼陀罗的衣角被木缝夹住时，落子霖看见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重物坠地的闷响从窗外传来，惊飞了柳鸿鹄刚放走的孔明灯。
那些写着"财源广进"的橘色光点晃晃悠悠升上天际，将漕仓屋檐的冰凌映成血玉般的颜色。
**暗香浮动**
柳鸿鹄甩出的胭脂粉在月光下泛起妖异的桃红色，落子霖腕间血玉突然发出蜂鸣。
她看着夜澜风被木窗夹住的衣角，那朵曼陀罗刺绣正在渗出金粉。
漕仓顶梁传来细微的"喀啦"声，像是冰棱折断的前兆。
"当真是苍蝇。"夜澜风突然轻笑，手指弹在窗棂结霜处。
夹着衣角的木缝竟凭空生出几簇冰花，将绣着毒花的布料冻成齑粉。
落子霖盯着他垂落的广袖，发现那些金丝正在皮下蠕动，像极了师傅炼蛊时暴走的银线蜈蚣。
重物坠地的余震顺着梁柱爬上脚心，柳鸿鹄遗留的八宝鸭突然在油纸包里焦黑蜷曲。
夜澜风转身时带起的风掠过她鼻尖，浓重的沉水香下藏着腐坏的甜腥——这味道她在竹师兄毒发那夜闻过。
**金铃颤雪**
楼梯间爆开的青砖碎屑擦着脸颊飞过，落子霖下意识摸向腰间玉珏。
夜澜风先前系上的半串银铃正在发烫，铃舌上的冰晶不知何时凝成了小箭形状。
她突然想起梅启贤说过的话："西域冰蚕见血则狂，饲主需以心头..."
"夜疯子你他妈玩阴的！"柳鸿鹄的怒吼裹着酒气破窗而入。
神偷倒挂在房梁上的姿势颇为滑稽，怀里却抱着个青铜罗盘。
那些原本飘向天际的孔明灯突然调转方向，将"财源广进"的红光照在他青紫的额角。
夜澜风剑鞘点地，砖缝里残余的金丝突然暴起。
落子霖看着那些细线在空中织成带倒刺的网，终于明白去年腊月师兄裘衣里为何会藏着带血的蚕茧——每根天蚕丝末端，都缀着米粒大小的骷髅银铃。
**残局余韵**
"这叫请君入瓮。"夜澜风踩着满地冰渣走向柳鸿鹄，靴底碾碎的神偷令旗露出暗纹。
落子霖突然注意到他后颈浮现的曼陀罗刺青，花瓣数量竟与师傅药庐的毒经图谱分毫不差。
柳鸿鹄啐出口带金粉的血沫，袖中抖出串翡翠算盘："三年前你在寒潭..."话音被骤然收紧的金丝网截断，夜澜风指尖不知何时多了枚带血冰针，针尾刻着竹逸风惯用的青竹纹。
落子霖悄悄退到阴影里，血玉灼烧处传来蛊虫兴奋的震颤。
她看着两人缠斗时洒落的金粉在月光下凝成卦象，突然想起夜澜风坠窗时，有片冰花落进了自己后颈衣领。
漕仓顶梁的积灰簌簌落在酒葫芦口，柳鸿鹄倒吊的麻花辫几乎要戳到落子霖鼻尖。
她盯着神偷腰间晃动的翡翠算盘，突然想起今早偷吃的糖糕里也有这种青豆大小的珠子。
"小梅花精？"柳鸿鹄突然把酒糟鼻凑得更近，蒙面巾下传来八宝鸭混着雄黄酒的古怪味道，"你这眼睛比醉仙楼的琉璃盏还透亮，莫不是..."他话音未落，夜澜风的剑鞘己隔在两人中间，青砖上顿时裂开蛛网状的冰纹。
落子霖噗嗤笑出声，缩在阴影里啃起不知何时顺来的桃子。
果肉混着血玉蛊毒在舌尖发烫，她望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恍惚看见药庐后院那两只总为肉骨头打架的土狗。
当年竹师兄也是这般，总爱把师傅给的糖莲子藏进她晒药的竹匾。
"苏逸尘。"柳鸿鹄突然翻身落地，百衲衣里抖出件绣满铜钱的锦袍，"江湖人称'雁过拔毛'，不过小娘子这般玉雪可爱的..."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热气腾腾的虾饺鲜香顿时冲淡了漕河腥气，"叫我柳三更便是。"
落子霖的桃核卡在喉间。
眼前人明明长着张马脸，眼尾皱纹却堆成朵菊花，倒像是师兄常买给她的糖画摊主。
她鬼使神差伸手戳了戳对方腰间算盘，翡翠珠子叮当撞出清响："这个...能换多少笼虾饺？"
夜澜风突然冷笑，腕间银铃震得冰晶簌簌掉落："问得好，够买下整条南街。"他广袖扫过时带起刺骨寒风，落子霖腕间血玉突然泛起红光。
那些金丝不知何时己缠上柳鸿鹄的脚踝，在月光下渗出细密的血珠。
"夜疯子你属水蛭的？"柳鸿鹄嘴上骂着，手里却将八宝鸭撕成两半。
油亮鸭腿精准抛向落子霖头顶，被她用桃核凌空击落——正砸中夜澜风欲抬的剑鞘。
三人都愣住了。
漕河雾气漫进破窗，在满地冰渣上织出薄纱。
落子霖望着嵌进青砖的鸭腿骨，突然想起去年除夕，自己失手打翻药瓮时，师傅的胡子也是这样滑稽地半边。
"落、落子霖。"她揪着蒙面巾边缘，耳尖在夜风里红得透明，"师傅说名字带'落'好养活..."话未说完就被柳鸿鹄的狂笑打断，神偷拍着大腿上的补丁嚷道："妙啊！
落花时节又逢君，不如唤你小落花？"
夜澜风突然捏碎掌中冰针。
那些带血的碎屑在空中凝成"蠢"字，又被他广袖挥散。"花痴。"他转身时绣着曼陀罗的衣摆扫过落子霖发顶，残留的沉水香里混着丝几不可闻的酸涩，"跟着这厮学点偷鸡摸狗，省得..."
"总比某些人强！"落子霖突然蹦起来，血玉在腕间叮咚乱响，"上回是谁把雄黄酒当桂花酿..."她声音戛然而止，夜澜风指尖正悬着枚熟悉的青玉扣——今晨她分明将这信物塞在客栈枕下的。
柳鸿鹄的算盘珠突然叮叮咚咚自行碰撞，他眯眼打量着两人："夜疯子，你莫不是要学那戏文里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夜澜风的剑尖不知何时挑破了他三层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旧疤。
"每月初三子时。"夜澜风甩出半截断剑钉在梁柱上，剑柄红穗在月光下晃出残影，"若少一钱朱砂..."他突然剧烈咳嗽，唇角金血滴在落子霖鞋尖，竟将绣花鞋上的并蒂莲染成曼陀罗。
漕船残骸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柳鸿鹄脸色微变，袖中飞爪钩住落子霖腰带急退三丈。
夜澜风最后望来的眼神比漕河冰雾还要冷，却在她腕间银铃系了个歪扭的平安结。
"江南。"他跃出窗棂时衣袂翻卷如鹤，话音散在突然炸响的爆竹声里。
那些写着"财源广进"的孔明灯齐齐爆开，金粉混着曼陀罗香扑了落子霖满脸。
她揉着发痒的鼻尖，忽然瞥见夜澜风坠窗处有枚冰针在月光下融化，针尾刻着半片竹叶。
柳鸿鹄拎起酒葫芦猛灌几口，琥珀液顺着胡须滴在算盘上："小落花可知刚才是何机关？"他醉眼斜睨漕仓东角，那里有块青砖正渗出暗红血渍，"那疯子用剑气震碎了..."话音突然转成鼾声，竟是靠着梁柱睡死了。
落子霖蹲下身，指尖沾了沾融化的冰水。
夜澜风残留的内力刺得蛊虫躁动不安，那些金粉在掌心凝成个模糊的"苏"字。
她望着窗外渐散的孔明灯灰烬，突然很想知道，一个月后的江南，会不会也有李记包子铺的虾饺香。
夜澜风踏过第七重屋脊时，腕间银铃突然裂开细纹。
他抹去唇角新渗的金血，望着掌心渐成型的冰蝶轻笑。
漕河方向飘来的曼陀罗香里，隐约混着小丫头的雄黄酒味。
"足够久了。"他碾碎冰蝶翅膀，碎屑凝成张与竹逸风七分相似的面容。
远处打更声混着犬吠传来，惊飞他发间凝霜的夜露。
绣着毒花的衣角拂过瓦楞时，有片冰晶悄然坠向江南方向的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