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萧成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深渊底部压抑的雷鸣,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碴和血腥气,砸在长乐宫死寂的尘埃里,“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微光。轮椅碾过冰冷的地砖,吱嘎作响,如同索命的鼓点,一步步逼近。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和冷冽的龙涎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沉沉地压在我的肩头,几乎要将我钉在原地。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我手中那半卷泛黄的书册上。那眼神里翻涌的惊涛骇浪——震惊、审视、暴怒,以及一种被触及了绝对逆鳞的、赤裸裸的杀机——几乎要化为实质,将这腐朽的宫殿连同我一起撕碎。
小环早己吓得在地,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像一滩烂泥。门口的两名暗卫气息凝滞,如同两尊冰冷的石雕,唯有握紧武器的手,暴露了他们的警惕。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疼痛。
逃?无处可逃。否认?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任何谎言都苍白无力。
识海深处那片冰冷的星图被这巨大的压力激得疯狂旋转,属于萧成锋的那团庞大混乱的意念,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愤怒,却又在最深处……夹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仿佛被剥开伤疤的剧痛和……恐慌?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抬起头,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那几乎要洞穿灵魂的杀意目光,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步,踏碎了令人窒息的恐惧,也踏在了他汹涌的怒涛之上!
指尖捏着那脆弱泛黄的书页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它撕裂。我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死死锁住他苍白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向他最深的隐秘:
“庚辰年冬月廿七,彗星贯紫微,凶兆现。”
“辛巳年春,帝体骤衰,药石罔效,咳血日重,面现青黑死气……”
“然——!”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死死钉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
“唯九皇子诞辰前后数日,帝咳血立止!面现缓和!”
长乐宫死寂如墓。
只有我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尘埃中回荡:
“壬午年夏,天降流火,残碑出,刻双龙互噬,碑文曰:‘双生夺运,必损其一’……”
我的指尖猛地戳向书页上那行用朱砂批注、如同泣血写下的字迹——“双生降世,龙气分流,九死一生镇乾坤”!
“陛下!”
我几乎是厉声喝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向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不正恰恰是九殿下挣扎于生死边缘,命悬一线之时吗?!”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萧成锋的脑中轰然炸开!
他那双深不见底、永远如同寒潭般沉静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掀起了毁天灭地的狂澜!震惊、暴怒、被彻底揭穿的狼狈、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所有情绪疯狂交织、冲撞!
他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如同金纸。按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你……!”他猛地张口,似乎想厉声呵斥,想否认,想用帝王的威严将这胆大包天、揭穿他最深最痛秘密的女人碾碎!
然而——
“噗——!”
一口灼热的、粘稠的鲜血,毫无预兆地,猛地从他紧抿的唇间狂喷而出!
那血,猩红刺目,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如同盛开的妖异之花,在死寂昏暗的长乐宫内骤然绽放!
鲜血没有落在地上。
它们如同有了生命般,大部分,狠狠地溅射在他自己那只死死按在泛黄书页上的手背上!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脆弱的纸张,将那行朱砂批注的“破壁者”三个字,彻底淹没在一片刺目的猩红之下!
“陛下!”
“主子!”
门口的暗卫和小环同时发出惊恐的尖叫。
萧成锋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更多的鲜血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苍白的指缝间汹涌溢出,沿着手腕,滴滴答答,染红了他玄色的龙纹常服前襟,也染红了轮椅冰冷的扶手。
他高大的身躯在轮椅上蜷缩起来,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每一声都带着血沫喷溅的声响,在空旷死寂的宫殿里回荡,凄厉得令人心胆俱裂。那双曾翻涌着杀意与暴怒的眼睛,此刻被剧烈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灰败所充斥,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破碎的空洞。
那口血,仿佛抽走了他最后强撑的力气和精神。
他像是被瞬间击垮了。
不是伪装!
识海星图疯狂预警,萧成锋那团庞大的灵魂波动此刻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充满了混乱的痛苦、深不见底的虚弱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那份虚弱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压垮!
这不是算计!这是触及灵魂本源的反噬!
“传……传御医……”一个暗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转身就要冲向殿门。
“站住!”我猛地厉喝出声,声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不容置疑的威势!那暗卫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
不能传御医!
此刻的萧成锋,是帝王最脆弱的时刻!这口喷出的血,这被揭穿的、足以动摇国本的“双生夺运”秘辛,一旦泄露出去,被虎视眈眈的刘太后、被朝中那些心怀叵测的势力知晓……后果不堪设想!这深宫之中,御医也可能是索命的无常!
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识海中那片冰冷的意志在巨大的冲击下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目光扫过萧成锋染血的手,扫过那被血浸透的书页,扫过他痛苦蜷缩的身体……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墨七!”我对着门口另一个暗卫急喝,“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靠近!擅闯者,杀!”
那暗卫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看到轮椅上咳血不止、气息奄奄的帝王,又对上我此刻绝对命令的眼神,猛地一咬牙:“遵命!”身影如电,堵在了紧闭的殿门前,手按刀柄,杀气凛然。
“小环!”我的声音又快又急,“去打盆清水!快!要冷的!”
小环早己吓傻,被我厉声一喝,如同惊弓之鸟,连滚爬爬地冲向殿后。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手指的颤抖,几步冲到萧成锋的轮椅前。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他身上清冷的药香,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他还在咳,身体随着剧烈的咳嗽而痉挛,更多的血沫从指缝间溢出,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半阖着,眼神涣散,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痛苦的本能。
“萧成锋!”我俯下身,双手用力地抓住他冰冷颤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首刺他混乱的意识深处,“看着我!”
他似乎被这声呼唤拉回了一丝神智,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脆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
“听着!”我的语速快如疾风,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想活命!想守住这江山!就别昏过去!撑住!”
我的目光扫过他按在染血书页上的那只手,那刺目的猩红正缓缓渗入“破壁者”三个字。识海中冰冷的意志疯狂凝聚,一个模糊却强烈的念头如同烙印般传递过去——集中精神!压制反噬!引导那股狂暴的力量!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完全是基于“双生”、“龙气”、“破壁者”这些诡异信息的大胆猜测和孤注一掷!
与此同时,我空出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向自己腰间悬挂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素色锦囊——那里面,贴身藏着几张薄薄的纸。是当初从镇北侯府嫡母王氏那里抠出来的嫁妆清单,以及那张按着鲜红手印的“自愿补偿”字据!这些纸张,在侯府库房里不知存放了多少年,浸染了无数药材的气息,甚至……可能沾染过王氏为了保养那些珍稀药材而放置的某些……带有微弱宁神或压制毒性作用的特殊香料残留?
死马当活马医!
我飞快地从锦囊中抽出那几张泛黄的纸张,看也不看,将它们揉成一团,然后猛地、用力地按在了萧成锋不断溢出鲜血的口鼻之上!
“唔……”他身体猛地一僵,似乎被这粗暴的动作和突然堵塞呼吸的异物刺激到。
“吸气!”我厉声命令,眼神死死盯着他,“用力吸进去!”
纸张粗糙的纤维瞬间被温热的鲜血浸透,一股混合着陈旧墨香、药材陈味和淡淡特殊香料的气息,随着他本能的、痛苦的吸气,猛地灌入他的鼻腔!
“呃啊——!”
萧成锋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混杂着强烈药味的气息狠狠呛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剧烈的咳嗽被强行打断,身体痛苦地蜷缩、痉挛!
然而!
就在他身体绷紧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的瞬间——
识海星图中,他那团狂暴混乱、如同即将爆裂的能量源般的灵魂波动,猛地一滞!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平和的“频率”,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又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艰难地、顽强地,从他灵魂深处那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混乱中,挣扎着升腾起来!
那气息……带着一种古老药材特有的、沉淀的宁神之力,微弱,却真实不虚!正是来自我按在他口鼻上的、那几张浸染了侯府库房无数药材气息的泛黄纸张!
这微弱的气息,如同一个锚点,一个引信!
萧成锋那双因痛苦而涣散的瞳孔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清明之光,如同风中残烛,猛地挣扎着亮起!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紧了轮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背上沾染的鲜血和书页上的血污混在一起。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艰难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我强行塞入的、混杂着药味的纸张气息。但他没有再咳血!
那狂暴的反噬力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微弱宁神药力的气息和自身那股骤然凝聚的、源自帝王意志的可怕精神力,强行……压制了回去?!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脸上、唇边、前襟,尽是触目惊心的猩红。
可那双眼睛,却重新凝聚了焦点。
不再是杀意,不再是暴怒。
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去伪装、被逼到悬崖绝境、被洞悉了所有不堪秘密后……只剩下最深沉的疲惫、最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一种……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灵魂都吞噬殆尽的、冰冷刺骨的审视!
他的目光,越过染血的纸张,越过我按在他口鼻上、同样沾满鲜血的手,死死地、如同毒蛇般缠上我的眼睛。
沾满鲜血的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用尽力气,吐出几个气若游丝、却字字如同冰锥砸落的声音:
“苏晓……你……究竟是谁?”
“这双生龙气……这破壁之机……”
“你从何处来……又要引朕……向何处去?!”
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染透的“破壁者”字迹上,发出轻微却惊心动魄的声响。
长乐宫腐朽的梁柱间,仿佛有无声的龙吟在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