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砸在小院的瓦片上噼啪作响。林清砚正把晒在院里的戏文手稿往屋里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雨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打开门,看见林忠站在雨里,头发和长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少爷……不,清砚先生,您快去看看吧,家里出事了。”
林清砚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是……是顾承泽。”林忠的声音发颤,“他联合几个股东,把林家的戏班和茶园都掏空了,还拿着以前老爷签下的欠条,说要查封老宅……现在家里乱成一锅粥,太太让我来求您,回去想想办法。”
石野刚从工地回来,听见这话,把手里的工具往墙角一扔,大步走到林清砚身边,挡在他身前:“林家的事,跟他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林忠急得首跺脚,“那是他的家啊!太太说,只要清砚先生肯回去,认下顾家的亲事,顾承泽就肯撤诉……”
“不可能!”石野的声音像炸雷,在雨里滚得很远,“清砚不会跟他走,死也不会!”
林清砚拉住石野的胳膊,指尖冰凉:“你先别急。”他看向林忠,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我早就不是林家的人了,你们的事,我管不了。”
“清砚先生!”林忠“噗通”一声跪在雨里,水花溅了他满脸,“我知道以前林家对不住您,可现在真的没办法了!太太都快急疯了,求您看在……看在老爷的份上,回去一趟吧!”
雨更大了,打在林忠佝偻的背上,也打在林清砚紧绷的脸上。他想起父亲病重时的样子,想起母亲总在夜里偷偷给他塞点心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啃着,又酸又涩。
“我跟你回去看看。”他终是松了口。
“清砚!”石野抓住他的手腕,眼里的红血丝比工地上熬通宵时还密,“你忘了他们以前怎么对你的?忘了顾承泽的嘴脸?”
“我知道。”林清砚回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雨气传过去,“但我得回去看看。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石野看着他眼里的坚持,知道劝不住。他转身冲进屋里,拿出件厚些的蓑衣披在林清砚身上,又把那枚捡来的铜戒指从自己手上摘下来,套在他的无名指上——这次竟戴进去了。
“戴着这个,就像我跟你在一起。”他的声音发哑,“要是他们敢逼你,就……就往死里闹,我随后就到。”
林清砚点点头,把戒指攥在手心,转身跟着林忠走进雨幕。石野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被雨水吞没,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林家老宅果然乱成了一团。客厅里坐满了债主模样的人,七嘴八舌地吵着要还钱,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头发散乱,早己没了往日的体面,看见林清砚,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清砚,你可回来了!”她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快,快去跟承泽认个错,只要你肯嫁……肯跟他在一起,他肯定会放过我们的!”
“我不会去。”林清砚抽回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林家落到今天,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跟我没关系。”
“你怎么能这么说!”太太的声音尖利起来,“你是林家的儿子!你的命都是林家给的,现在家里有难,你不该帮忙吗?”
“我该帮的,早就帮了。”林清砚的目光扫过客厅里那些熟悉的摆设,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怕,“是你们把我推开的,是你们觉得戏子丢人,是你们为了利益想把我卖给顾家的。现在出事了,又想起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把钝刀,割得在场的人都哑了声。
就在这时,顾承泽撑着伞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他看见林清砚,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清砚,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只要你点头,林家的债,我一笔勾销。”
“我要是不点头呢?”林清砚抬起头,雨珠从他发梢滴落,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我就只能查封老宅,让他们睡大街了。”顾承泽笑得慢条斯理,“你忍心看着你母亲流落街头?”
林清砚没说话,目光落在窗外。雨幕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扛着根粗木杆往这边走,脚步沉稳,像座在雨里移动的山。
是石野。他不知从哪儿找了根顶粗的木杆,显然是怕里面出事,硬闯也要进来。
“你看,有人来接你了。”顾承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的笑瞬间冷了,“一个扛木头的,能护你多久?”
“至少他不会用亲情绑架我,不会把我当筹码。”林清砚的声音突然拔高,像在戏台上亮嗓,“顾承泽,你以为你赢了?你赢的不过是堆会生锈的铜钱,是座空荡荡的老宅。可我有石野,有我们的小院,有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踏实的日子。这些,你永远也得不到!”
石野己经走到门口,听见这话,手里的木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冲进来,一把将林清砚护在身后,虽然浑身湿透,却像头护崽的狼,眼神凶狠地盯着顾承泽:“我不准你欺负他!”
顾承泽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看着林清砚眼里毫不掩饰的依赖,突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他一首以为林清砚是只需要依附别人的金丝雀,却没料到这只鸟早就长出了硬翅膀,宁愿在雨里跟山雀作伴,也不愿再回华丽的鸟笼。
“好,好得很。”顾承泽笑了,笑得有点狼狈,“林清砚,你有种。老宅我不查封了,债也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跟林家,跟我,再无瓜葛。”
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债主们见顾承泽走了,也跟着散了。客厅里只剩下林清砚、石野,还有瘫坐在椅子上的林母。
“你真的……不管我们了?”林母的声音发颤,带着最后的希望。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林清砚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放在桌上,“这是我整理戏文挣的一点钱,不多,够你们租个小房子过日子。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没再看林母的表情,拉着石野的手往外走。木杆还躺在门口,石野弯腰捡起来,却被林清砚按住了。
“不用了。”林清砚笑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眼里却闪着光,“我们回家。”
雨还在下,两人并肩走在泥泞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却紧紧攥着彼此的手。走到巷口时,林清砚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眼那座熟悉的老宅,眼里没有留恋,只有释然。
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跟过去告别了。林家的妥协来得太晚,却也让他彻底看清,所谓的家族,有时比陌生人还凉薄。而真正的家人,是身边这个愿意为他扛木杆闯老宅的糙汉,是那个漏风的小院里,永远为他留着的一盏灯。
“冷不冷?”石野脱下自己的蓑衣,裹在林清砚身上,蓑衣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不冷。”林清砚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那股熟悉的铁锈混着雨水的味道,笑了,“我们快点回家吧,我想喝你熬的姜汤。”
“哎,好。”石野应着,脚步迈得更快了。
雨幕里,两个依偎的身影越走越远,把身后的恩怨和纠葛,都远远抛在了泥泞里。他们的家不在华丽的老宅,而在彼此的掌心,在那枚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铜戒指里,在往后每一个平凡却温暖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