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很快便煎好了。浓黑的药汁盛在素白瓷碗里，散发着苦涩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腥气。翊坤宫偏殿里，曹琴默捧着这碗温热的“救命药”，看着碗中自己扭曲倒影，眼中挣扎与恐惧交织。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最后一丝疑虑。她闭上眼，如同饮鸩止渴般，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管，带来一阵短暂的麻木。
起初几日，药似乎真的起了“效果”。曹琴默不再歇斯底里，只是变得异常沉默。她常常呆坐在窗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庭院里凋零的枯枝，反应迟钝，对宫女的问话置若罔闻，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躯壳。翊坤宫的下人们私下议论，只道她是被华妃的死吓傻了，倒也落得清净。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致命的毒素正悄然侵蚀。渐渐地，异常出现了。她开始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喃喃自语，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哀求：“别过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时而发出凄厉的尖叫，抱着头缩进床榻最深处，浑身筛糠般颤抖：“华妃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是皇后…不！是您让我做的！都是您！” 她的精神世界被“忘忧藤”撕扯得支离破碎，前世今生的恐惧与罪恶感化作狰狞的幻影，日夜纠缠。
终于，在一个寒风呼啸、月色晦暗的深夜，压抑的癫狂彻底爆发。她披头散发，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赤着脚冲出偏殿。寒风如刀割在皮肤上，她却浑然不觉。她像疯魔了一般，在冰冷空旷的庭院里跌跌撞撞，抓住一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守夜小太监，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对方的胳膊，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几乎裂开，嘶声力竭地喊：“欢宜香！欢宜香里有麝香！是皇上…是皇上让放的！他不想让华妃有孩子！还有假孕！是皇后！是皇后和华妃一起…不！不能说！不能说啊！” 她语无伦次，声音尖利刺耳，如同夜枭的哀鸣，在死寂的宫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小太监吓得在地，连滚爬爬地逃开，尖叫声划破了翊坤宫的夜空。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入景仁宫。暖阁内烛火通明，宜修正在灯下翻阅一本佛经，神情宁静祥和。剪秋低声禀报着曹琴默的疯状和那些骇人的呓语。宜修合上经卷，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封面，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与忧虑，仿佛真心在为这个“可怜人”叹息。
“唉，” 她声音温婉，带着悲天悯人的腔调，“曹贵人哀思旧主，竟至癔症深重，神智昏聩至此。可怜，可叹。” 她抬眸看向剪秋，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下达的指令斩钉截铁：“加派人手，看护好她！务必小心，莫让她伤了自己，更莫让她…胡言乱语，惊扰了圣驾与六宫安宁！若有半句疯话传出这翊坤宫…” 她未尽之言，化作一道无声的寒芒。
“是！奴婢明白！” 剪秋心头一凛，立刻领命而去。很快，翊坤宫偏殿被更多面无表情、孔武有力的太监和嬷嬷团团围住，门窗紧闭，如同看守重犯。
就在这个被严密看守起来的寒夜里，翊坤宫偏殿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声非人的、极度惊恐的尖叫，随即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值夜的宫女连滚爬爬冲出来，脸色煞白如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来人！快来人啊！曹贵人！曹贵人她…她不好了！”
当值太医提着药箱，在嬷嬷的引领下匆匆闯入。只见曹琴默双目圆睁，首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砖上，瞳孔涣散，己然失去了焦距。她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嘴巴大张着，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无声地呐喊或控诉，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太医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搭上她冰冷僵硬的腕脉，片刻后，颓然收回手，对着围拢过来的宫人沉重地摇了摇头。
“惊惧过度，心神耗竭，油尽灯枯…突发心疾，己然…薨了。” 太医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内回荡，为曹琴默短暂而充满算计的一生，画上了一个仓促而冰冷的句号。
一份墨迹未干的报丧文书，被太监恭敬地呈送到景仁宫宜修的案头，也同时递进了养心殿。文书上简洁地写着：贵人曹氏，因侍奉旧主年氏薨逝，哀思过甚，惊惧成疾，药石无灵，于昨夜亥时三刻，突发心疾，薨逝。
景仁宫暖阁内，烛火摇曳。宜修拿起那份薄薄的文书，目光扫过“突发心疾，薨逝”几个字，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极淡、极冷的，如同面具般标准的“惋惜”。她轻轻放下文书，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上点了点，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与不容置疑的“仁慈”：
“曹琴默虽曾侍奉年氏，行差踏错，但到底…也曾是宫中姐妹。她对旧主，也算有几分愚忠，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酝酿更重要的决定，语气转为一种为大局考量的沉稳：“她最放不下的，想必是温宜公主。稚子无辜，岂能受其母牵连？需得寻个妥当的去处安置。端妃齐氏，性情温良敦厚，沉稳持重，且膝下无子。由她抚养温宜，最是相宜。” 她看向侍立一旁的苏培盛，凤目含威：“传本宫懿旨：温宜公主，即日起交由端妃抚养。望端妃恪尽抚育之责，悉心教导，不负皇恩与本宫所托。”
“嗻！” 苏培盛躬身领命，声音洪亮，“皇后娘娘仁德慈爱，思虑周全，体恤幼弱，实乃六宫之福！奴才这就去披香殿宣旨！” 他倒退着出了暖阁，脚步声迅速远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宜修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她轻轻吹开浮沫，优雅地啜饮一口。*“聒噪的知了，终于安静了。温宜…好孩子，你的用处，才刚刚开始。”* 茶水的热气后，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冰冷如刀锋的弧度。
本章退场：曹琴默（病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