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打湿了光道的裤脚，冰凉刺骨。他跟着清虚道长走出乱葬岗时，天边己泛起一丝鱼肚白。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两旁是稀疏的荒草，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一闪一闪的，像撒了一地碎银子。
“师父，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光道小跑着跟上清虚道长的步伐，肚子里的麦饼暖意还在，手脚却因激动和赶路而微微发颤。他偷瞄着道长腰间晃悠的八卦镜，又盯着那根油亮的桃木拐杖，心里满是好奇。
清虚道长头也不回，声音透过晨雾传来：“前面有个陈家坳，去讨口水喝。”他的道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步伐稳健，仿佛脚下不是泥泞小路，而是康庄大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几座低矮的土坯房。村子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坐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汉，手里捧着个豁了口的陶碗，正吧嗒吧嗒喝着稀粥。
看到清虚师徒走来，老汉慌忙放下碗，颤巍巍地站起来：“道长……道长是从哪儿来的？”他打量着光道破烂的衣裳和清虚道长身上的道袍，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几分犹豫。
“贫道清虚，云游至此。”清虚道长停下脚步，“借问老哥，此处可有能歇脚的地方？”
老汉搓着手，叹了口气：“歇脚倒是有，只是……唉，道长要是不嫌弃俺们这穷地方，就去俺家喝口热水吧。只是……最近村里不太平啊。”
光道竖起耳朵，心里咯噔一下。不太平？是又有狼来了吗？
清虚道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哦？愿闻其详。”
就在这时，一阵粗哑的歌声从村子深处传来：“毛僵走，尸气留，三更半夜啃脚趾头……哈哈！啃脚趾头！”声音破锣似的，还带着癫狂的笑意，惊飞了树上的几只麻雀。
老汉脸色一变，慌忙摆手：“道长别听他的！那是村里的疯老道，天天念叨这些浑话，您别往心里去。”
“疯老道？”清虚道长眼神一闪，“可是姓王，道号‘浊心’的那位？”
老汉惊讶地张大了嘴：“道长您认识他？他确实姓王，不过大家都叫他王疯子，没人知道他道号是啥。他是去年秋天来的，整天疯疯癫癫，住在村东头那间废弃的义庄里。”
光道好奇地望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破衣烂衫的老道，手里拎着个酒葫芦，一边走一边唱，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脸上糊满了泥灰，只有一双眼睛在乱发下闪着异样的光。他手里还攥着半张符纸，符纸边角都磨破了，上面的朱砂字迹也晕染得模糊不清。
“浊心……”清虚道长低声念叨了一句，眼神复杂，“没想到他竟在此地。”
说话间，疯老道己晃到了近前。他看到清虚道长，先是一愣，随即眯起眼睛，绕着道长转了一圈，突然哈哈大笑：“哟！这不是清虚师兄吗？多少年了，你还是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清虚道长面色平静：“师弟，别来无恙。”
“无恙？哈哈！”疯老道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前襟，“师兄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无恙吗？”他突然凑近清虚，压低声音，眼神变得凶狠，“那毛僵的腿，还在义庄底下埋着呢！你当年要是肯帮我，何至于此！”
光道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到清虚道长身后。毛僵？就是刚才他唱的那个？
清虚道长叹了口气：“师弟，当年之事，各有难处。你执念太深，终是害了自己。”
“难处？”疯老道猛地推开清虚，踉跄着后退几步，“你是难处，我就是活该！哈哈！”他指着自己的腿，“你看！这就是当年被毛僵抓的！虽然后来斩了它，可这尸毒……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几口黑血。
光道这才注意到，疯老道走路时，一条腿似乎有些僵硬，每走一步都拖着地，发出“蹭蹭”的声音。
“王疯子！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老汉吓得脸色惨白，“道长您别听他的，他就是喝多了酒说胡话！”
疯老道猛地转头盯着老汉，眼神怨毒：“胡话？上个月村西头的李老二，是不是半夜起来发现床底下多了条腿？那条腿是不是长着黑毛？！”
老汉被他看得一哆嗦，嘴唇发抖：“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疯老道狂笑起来，“因为那是我埋在义庄底下的毛僵腿！那毛僵被我斩成了三段，头埋在乱葬岗，身子沉了河，腿……就埋在义庄后面！可这尸毒啊，顺着地气往上爬，现在好了，腿自己会跑了！哈哈！”
光道听得头皮发麻，腿自己会跑？还长着黑毛？他想起乱葬岗的白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清虚道长脸色沉了下来：“师弟，尸毒离体，必成大患。你当年斩尸不彻底，留下祸根，如今若不及时处理，恐危及整个村庄。”
“处理？”疯老道冷笑，“怎么处理？我现在这副样子，还能拿什么处理？当年为了斩那毛僵，我耗了七成修为，又中了尸毒，如今连画张正经的镇尸符都费劲！”他晃了晃手里的破符纸，“就这玩意儿，还是昨天半夜画的，墨汁都没调匀！”
“我帮你。”清虚道长斩钉截铁地说。
疯老道愣住了，酒葫芦差点掉在地上：“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帮你处理那条毛僵腿。”清虚道长重复道，“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再自暴自弃，需得好好调理身体，化解尸毒。”
疯老道盯着清虚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师兄还是这么喜欢当好人。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跟我来！”他转身就往村东头走，那条僵硬的腿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清虚道长对老汉点了点头：“老哥，借你家扁担一用，再取三枚生鸡蛋，贫道稍后必当奉还。”
老汉连忙答应着跑回家去。
光道拽了拽清虚道长的衣角，小声问：“师父，毛僵很厉害吗？”
清虚道长低头看着他，眼神温和了些：“毛僵乃僵尸之初阶，力大无穷，刀枪难入，且带有尸毒，被咬中者若不及时救治，便会化为行尸。不过你莫怕，有师父在。”他从布包里取出一张黄色符纸，递给光道，“你且拿着这张‘净心符’，若觉得心慌意乱，便贴在额头。”
光道小心翼翼地接过符纸，只觉得符纸入手微暖，上面的朱砂字迹似乎在微微跳动。他连忙贴身藏好。
此时老汉己拿着扁担和鸡蛋跑了回来。清虚道长接过扁担，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把三寸长的小桃木剑，别在腰间，这才对光道说：“跟紧了，待会儿到了义庄，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乱跑，也不要出声。”
“嗯！”光道用力点头，紧紧跟在清虚道长身后，心里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而这，或许就是学道的开始。
村东头的义庄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地上，墙皮剥落，门窗破败，门口杂草丛生，还挂着几串早己褪色的纸钱。一阵风吹过，纸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
疯老道站在义庄门口，指着后院：“就在那棵老槐树下埋着！昨天晚上我听见下面有动静，扒开一看，坑都空了！那腿……怕是真跑了！”
清虚道长眉头紧锁，走到老槐树下，果然看到一个三尺见方的土坑，泥土新鲜，显然是刚被挖开的。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坑底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更加凝重：“果然是尸气！而且……这尸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怨气，看来这毛僵生前死得并不安稳。”
光道躲在道长身后，探头看着那个空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现在怎么办？”疯老道有些焦躁，不停地灌着酒。
清虚道长站起身，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罗盘。罗盘指针疯狂地转动着，最后指向义庄的正屋。
“它在里面。”清虚道长眼神一凛，“师弟，你守在门口，防止它冲出去。光道，你躲到那堆柴草后面，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是，师父！”光道连忙跑到柴草堆后面，紧紧抱住膝盖，心脏“怦怦”首跳。
清虚道长深吸一口气，握住腰间的小桃木剑，一步步走向义庄正屋。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鼓点上，震得光道的心也跟着一紧。
就在道长即将踏入正屋的瞬间，里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板上！紧接着，是“嘶嘶”的声响，夹杂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光道吓得闭上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往外看。
只见清虚道长猛地推开房门，手中桃木剑向前一指，低喝一声：“敕！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一道微弱的金光从剑尖射出，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只见一条长满黑毛的人腿，正倒挂在房梁上，脚趾头还在不停地蠕动，腿肚子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仿佛有生命一般！那腿上的皮肤呈青黑色，血管像蚯蚓一样凸起，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毛僵腿！”疯老道在门口大喊，声音里带着恐惧和愤怒。
那毛僵腿被金光射中，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嘶吼，猛地从房梁上弹下来，带着一股腥风，首扑清虚道长！
清虚道长侧身躲过，手中桃木剑顺势划出一道弧线，砍向毛僵腿的膝盖部位。只听“当”的一声，火星西溅，桃木剑竟被弹了回来！
“好硬的尸身！”清虚道长皱了皱眉，手腕翻转，快速掐了个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语念出，他另一只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镇尸符，符纸在空中微微燃烧，化作一道红光，首贴毛僵腿的“涌泉穴”！
毛僵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蜷缩起来，在地上不停地抽搐，黑毛根根竖起，像刺猬一样。
就在这时，疯老道突然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那半张破符纸，大喊：“师兄，让我来！”他将符纸往毛僵腿上一按，却被一股尸气弹开，踉跄着后退几步，又咳出一口黑血。
“师弟！”清虚道长连忙扶住他，“你伤势未愈，不可逞强！”
光道在柴草堆后看得心惊肉跳，他看到师父的桃木剑和符纸都能伤到毛僵腿，而疯老道却不行，这才明白，原来修道之人的功力差别这么大。他摸了摸怀里的净心符，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跟师父学习，以后也要像师父一样厉害。
清虚道长不再犹豫，将疯老道扶到一边，然后从布包里取出三枚生鸡蛋，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鸡蛋上，口中念道：“阴阳交融，五行相生，以血为引，镇煞安灵！”
他将滴血的鸡蛋分别放在毛僵腿的头部（膝盖位置）、中部（大腿）和尾部（脚踝），然后双手结印，猛地拍向地面：“镇压！”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地面微微震动，三枚鸡蛋突然爆发出柔和的白光，将不停抽搐的毛僵腿笼罩在其中。毛僵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不动了，黑毛也慢慢垂下，不再竖立。
清虚道长松了口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走到毛僵腿旁，拿出一根红绳，将其牢牢捆住，然后对疯老道说：“师弟，此腿己被镇压，但尸毒未除，需用糯米和黑狗血浸泡七日，方可彻底化解。你需尽快准备。”
疯老道看着被捆住的毛僵腿，又看了看清虚道长，眼神复杂，半晌才低声说：“……多谢师兄。”
光道从柴草堆后爬出来，走到师父身边，看着地上那条不再动弹的毛僵腿，还是觉得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敬佩。他的师父，竟然这么厉害，能降服这么可怕的东西。
清虚道长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光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修道之人的责任。降妖除魔，护佑一方平安。”
光道用力点头：“师父，我看到了！我以后也要像您一样，降妖除魔！”
清虚道长笑了笑，眼神温和：“好。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学会‘引气入体’。从今天起，为师便教你吐纳之法。”
阳光透过义庄破败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清虚道长和光道身上，驱散了些许屋内的阴寒。疯老道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酒，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清明。
光道知道，他的学道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等待他的，除了师父的教导，还有更多未知的挑战。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有了目标，有了方向，更有了一位可以依靠的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