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哑干涩、如同岩石摩擦的声音,在绝对死寂的黑暗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非生非死的冰冷质感,重重敲打在叶寻紧绷的神经上。
“守墓人…等候…多时了…”
枯槁的身影,佝偻得如同被岁月压垮的枯枝,静静立在昏黄灯光的中心。兜帽下的阴影里,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墓穴深处的磷火,无声地“注视”着叶寻。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穿透血肉、首抵灵魂本质的审视。
叶寻僵立在冰冷的淤泥中,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冰手攥紧。怀中那面堕落的冰火鉴紧贴着她的胸膛,冰冷的触感和不断钻入的恶意,此刻在守墓人的注视下,仿佛被放大了千百倍,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无法隐藏的亵渎烙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点幽绿的光芒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后,便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了她残破的衣物,死死锁定了她怀中的镜鉴。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西肢百骸。这守墓人是谁?他为何说“等候多时”?他知道冰火鉴!他认识这把被归墟污染的“钥匙”!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面对一个能轻易驱散那些恐怖存在的未知存在,她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在极致的紧张下被暂时压制,只剩下灵魂深处本能的战栗。
“你…”叶寻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破碎而嘶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怎样?”
那枯槁的面容上,干瘪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叶寻的疑问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去理解。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极其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缓缓抬起那只枯瘦如鸟爪、没有提灯的手,指向叶寻怀中的方向。
“钥匙…带来…灾厄…” 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像从坟墓深处刨出,“归墟的…印记…在…侵蚀…活物…”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叶寻的身体,落在了她身后意识中姐姐被冰封的景象上。“冰封…非…终结…是…转化的…温床…” 声音冰冷地陈述着,不带丝毫情感,却让叶寻如坠冰窟。转化?姐姐在被转化成什么?!
守墓人那只指向叶寻的手,极其缓慢地收回,重新垂在身侧。他微微侧身,将提灯的光芒,朝着他身后那片深沉的黑暗,略微偏移了一丝。
昏黄的灯光如同投入墨池的微光,艰难地刺破不到三尺的浓重黑暗,仅仅照亮了守墓人脚下一小片区域。
但就是这惊鸿一瞥,让叶寻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灯光所及之处,不再是冰冷粘稠的淤泥!
是骸骨!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骸骨!
惨白的、灰败的、漆黑的…各种形态、大小不一的骨骼,如同被遗忘的柴薪,杂乱无章却又触目惊心地堆积着!巨大的、如同远古巨兽般的肋骨如同倒塌的拱门,斜插在骨堆之上;细小的、如同某种节肢生物般的碎骨铺满了地面;更有一些形态扭曲怪异、带着非人特征的颅骨,空洞的眼窝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湮灭的过往!
灯光边缘,一只半埋在骨堆中的巨大手骨,指骨尖锐如矛,表面覆盖着奇异的、仿佛被黑暗浸染过的暗紫色苔藓,散发着阴冷腐朽的气息。更远处,似乎有某种巨大生物蜿蜒的脊椎化石,如同冰冷的山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这根本不是什么淤泥!她脚下踩着的,是亿万骸骨风化、朽烂后形成的、混合着骨粉与粘稠腐殖质的——尸骸之壤!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混合着亿万载沉淀的腐朽怨念,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叶寻淹没!她甚至能听到无数亡魂在骨粉中无声的哀嚎,感受到那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冰冷绝望!这气息比死亡谷的恶念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纯粹!
“无光…坟场…” 守墓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为这片骸骨地狱标注了冰冷的注脚,“埋葬…旧日…战场…的…残骸…与…失败者…”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叶寻怀中的冰火鉴,那两点幽绿的光芒似乎亮了一瞬。“钥匙…开启…归墟…也…开启…此地的…门户…” 他缓缓抬起提灯,昏黄的光芒摇曳,照亮了他枯槁的面容,也照亮了叶寻脸上瞬间失去的血色。
“你…带着…灾厄的…引信…坠入…坟场…” 守墓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于无的嘲弄,“惊醒了…沉眠的…腐蛆…也…惊醒了…我…”
叶寻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冰火鉴是吸引那些黑暗存在的源头!也是惊动这个恐怖守墓人的原因!她看着脚下那无边无际、在灯光边缘延伸至永恒黑暗的骸骨之海,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渺小与寒意席卷全身。旧日战场?失败者?归墟的门户?这无光坟场,到底隐藏着何等恐怖的秘辛?
“我姐姐…”叶寻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意识中沈清歌被冰封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黑暗),“她被这镜鉴的力量侵蚀冰封…还有…还有我同伴…” 她哽住了,齐修远冰冷死寂的“尸体”景象再次刺痛她的神经。
守墓人那幽绿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叶寻身后那并不存在的景象上。他沉默了数息,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冰冷:
“冰封…是…归墟…同化的…前奏…核心…扎根…心脉…汲取…生机…最终…化为…归墟的…冰雕…傀儡…”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叶寻的心脏!化为冰雕傀儡?!不!
“至于…那具…躯壳…”守墓人的声音转向叶寻意识中齐修远的位置,“生机…己断…离焰…核心…被…污染…冲垮…意志…被…抹除…唯余…一点…守护的…执念…本能…驱动…残躯…” 他顿了顿,那两点幽绿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如同…此地…徘徊的…尸骸…执念…不散…”
齐木头…真的死了…只剩下一具被执念驱动的残躯…叶寻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滚烫的泪水混合着绝望涌出,瞬间被阴冷的空气冻结在脸颊。
“救她…”叶寻猛地抬起头,燃烧着最后一丝希冀火焰的眼眸死死盯着守墓人兜帽下的幽绿光芒,声音嘶哑而决绝,“求你!告诉我!怎么救我姐姐!怎么阻止这该死的侵蚀!代价…无论什么代价!”
守墓人枯槁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动作,但叶寻却感觉到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古老的意志笼罩了自己。那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身上反复扫视,最终,落在了她新生的、流淌着暗金色泽熔融纹路的皮肤上,尤其是双臂和胸膛那些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裂痕深处。
“代价…”守墓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停顿,仿佛在咀嚼这个词蕴含的沉重。“你的…力量…烬渊的…余烬…”
他缓缓抬起枯槁的手指,指向叶寻手臂上一道最深的、如同熔岩冷却后的暗金裂痕。“它…在…燃烧…你的…本源…如同…风中之烛…”
叶寻心中一凛。烬渊金芒?这新生的霸道力量,竟是以燃烧她的生命本源为代价?
“冰封…核心…源于…归墟…印记…需…同源之力…压制…或…剥离…”守墓人的声音冰冷地阐述着,“你的…烬渊…余烬…蕴含…焚灭…与…熔断…的…规则…意志…或可…暂时…冻结…那…侵蚀的…进程…”
“暂时冻结?”叶寻急切地追问。
“非…根除…”守墓人缓缓摇头,动作僵硬,“如同…以火…封冻…更深的…寒冰…延缓…其…蔓延…争取…时间…”
他幽绿的目光再次落在叶寻怀中的冰火鉴上。“真正的…钥匙…根源…在此…彻底…解决…需…摧毁…或…净化…此物…或…寻得…其…克星…”
摧毁冰火鉴?净化?谈何容易!连净火都无法彻底焚毁它!至于克星…更是虚无缥缈!
“如何…用我的力量…冻结那侵蚀?”叶寻抓住唯一可能的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守墓人沉默了。昏黄的灯光下,他那枯槁的身影仿佛与周围无尽的骸骨融为了一体。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永恒。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再次抬起了那只枯瘦的手。这一次,他没有指向叶寻,而是极其艰难地、如同在空气中刻画某种无形符咒般,用枯瘦的指尖,缓慢地勾勒起来。
随着他指尖极其滞涩的移动,那盏提灯内,豆大的昏黄火焰,骤然剧烈地跳动、摇曳起来!火焰的光芒不再是稳定的昏黄,其核心深处,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沉寂气息的——灰白色!
一股微弱却玄奥无比的意志波动,混合着灰白色的光晕,随着守墓人指尖的勾勒,艰难地在他指尖汇聚、成型!那并非攻击性的力量,更像是一种…引子?一个坐标?一种沟通某种沉寂规则的…桥梁?
“看…清…”守墓人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引…烬渊…余烬…循…此…轨迹…贯入…冰封…核心…”
他指尖勾勒的动作越来越慢,仿佛每一次移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心神。那凝聚的灰白光晕也越发微弱、不稳定。叶寻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死死盯着守墓人指尖那无形的、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轨迹!她必须记住!这是拯救姐姐唯一的希望!
然而,就在那玄奥轨迹即将勾勒完成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整个无光坟场都在愤怒咆哮的巨响,猛地从脚下无尽的骸骨深处爆发出来!
整个地面剧烈地摇晃!堆积如山的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与碎裂声!叶寻脚下不稳,猛地摔倒在冰冷的骨粉泥泞中!
守墓人指尖凝聚的灰白光晕瞬间溃散!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一晃,提灯的光芒疯狂摇曳,几乎熄灭!那两点幽绿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
“唔!”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闷哼,从守墓人口中溢出。
与此同时,叶寻怀中那面堕落的冰火鉴,如同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带着愤怒与贪婪的震动!镜面中央那道紧紧闭合的暗红竖瞳,在死寂的暗沉下,极其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一道粘稠的暗红光芒,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穿透了镜面的束缚,狠狠刺向正在勾勒轨迹的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