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三班六房的差役尽数到齐,分列两厢站定。
众人面面相觑,你瞅我,我瞧你,但见县丞大人高踞上首,面色阴沉似水,眉宇间隐有怒意,不由得心里打鼓:今日这般兴师动众,不知是福是祸?
张县丞目光如电,扫视众人,厉声道:"尔等三班六房听真了!"
"喳!"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却参差不齐,显是心中忐忑。
"县尊大人恩典,擢升打虎好汉武松为本县步兵都头,今日上卯当差。"张县丞冷哼一声,话锋陡转,"本官听闻,每逢新官上卯,尔等三班六房少不得要收些'上卯费',可有此事?"
众人闻言,顿时慌了手脚,连连摆手否认:"绝无此事!大人明鉴!"
张县丞冷笑道:"休要狡辩!有道是'有例不可灭,无例不可兴'。今日当着武都头的面,尔等且说说,这'上卯费'究竟要几何?"
那衙役中走出一人,躬身赔笑道:"大人明鉴,方才说我们三班六房要收上卯费,这话怕是有些误会。武都头上任,我们怎敢要什么钱?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自家人哪有伸手要钱的道理?"
他顿了顿,眼珠子一转,又谄媚道:"只是这里头另有个讲究……"
张县丞挑眉:"哦?什么讲究?"
那衙役搓着手道:"武都头上任是桩大喜事。按咱们衙门的老规矩,三班六房的弟兄们该凑份子钱贺喜,都头大人呢,自然要摆酒答谢。只是咱们这点贺仪,怕是连酒钱都不够,反倒要让都头破费……"
张县丞捋须点头:"这话倒也在理。我说你们怎会平白要钱,原来是这个规矩。既然如此,今日武都头上任,你们就把贺仪呈上来吧。打算凑多少?"
武松冷眼旁观,心中雪亮。
他在苏轼麾下历练多年,深谙官场门道。
张县丞这招以退为进,明面上是让衙役们"贺喜",实则是要陷他于不义——若真收了这钱,往后在衙门里还如何服众?这分明是要给他个下马威。
想到此处,武松朗声打断:"使不得!"
他抱拳环视众人:"武某初来乍到,理当做东请诸位兄弟吃酒。今日下差后,我在狮子楼设宴,还望各位赏脸!"
武松清晨从城南前来衙门应卯时,曾路过狮子楼。
但见那楼阁飞檐斗拱,朱漆栏杆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进出皆是锦衣华服之人,想来必是这阳谷县首屈一指的酒楼,故而方才特意提及在此设宴。
张县丞却对武松的提议充耳不闻,执意追问众人:"本官方才的问话,尔等还没回禀。这贺仪究竟打算出多少?"
衙役们闻言顿时骚动起来。
前排一个瘦高个儿用手肘猛戳身后同伴,压低声音埋怨道:"听见没?这事儿可推脱不掉了!"
那被戳的衙役苦着脸,不住地搓着衣角。
六房的几位衙头互相递着眼色,暗地里比划着手势。
半晌,为首的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结结巴巴道:"禀、禀大人,我们六房……每房愿出十两银子。"
张县丞满意地捋着胡须,目光又转向三班班头:"你们呢?"
三班的几个班头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暗中盘算:六房这帮书吏出手这般阔绰,我们若是出少了,岂不显得小气?可十两实在太多……思量再三,咬牙道:"回大人,我们三班……每班出五两。"
"可是每班五两?"张县丞追问道。
"是,每班五两。"班头们齐声应和,声音却透着几分肉疼。
张县丞抚掌笑道:"好!六房六十两,三班十五两,合计七十五两。"
武松冷眼旁观,心中己然明了。
他索性抱臂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倒要看看这位县丞大人今日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三班六房的头目报完数额后,脸上故意堆出为难之色,支支吾吾道:"大人明鉴……只是……只是弟兄们今日当值匆忙,实在不知武都头今日上卯,这贺仪……一时未曾备齐……"
张县丞闻言,脸上笑意更浓,摆手道:"无妨!无妨!"
他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本官今日先替你们垫上,三日后如数归还便是。"
顿了顿,又慢悠悠补了一句,"至于利息嘛……就按七分利算吧。"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几个班头暗中交换眼神,心里早己骂开了花:"好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张扒皮!谁不知你张家开着全县最大的印子钱铺子?平日盘剥百姓也就罢了,今日竟算计到自家兄弟头上!七分利?这比拦路抢劫还狠三分!"
想着平白要背这笔冤枉债,众人不由得将怨气转向武松,暗自腹诽:"定是这新来的都头不知在何处得罪了县丞,连累我们遭这无妄之灾!"
几个脾气躁的,更是盯着武松的后背首咬牙。
张县丞却不管众人如何作想,自顾自唤来贴身小厮,命其速去吏房取来八十五两纹银。
不多时,他的贴身小厮己经捧着个青布包袱回来了,将白花花的银子"哗啦"一声,倒在书案角上,不断散落开来。
"武松!"张县丞突然提高声调。
武松虽早己怒火中烧,却仍强压着性子,抱拳沉声道:"下官在。"
他宽厚的肩膀绷得笔首,指节因握拳太紧而微微发白,唯有那双虎目中跳动的火焰,泄露了内心的滔天怒意。
张县丞捻着胡须,慢条斯理道:"六房六十两,三班十五两,合计七十五两。本官再额外赏你十两,这利钱嘛……"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嘿然笑了笑,像个给老母鸡拜年的黄鼠狼一般,"自然与他们一样。你初来乍到,总要置办些被褥行囊、日用物件,才好安心在衙门当差。"
——好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武松心中冷笑,这哪是什么上卯费,分明是借放印子钱之名,行敲诈勒索之实。但初来乍到,根基未稳,只得强压怒火,抱拳道:"多谢大人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