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道淬火,滚烫的刀身没入凉水,腾起的白雾将整个铺子都笼罩其中。
武松此刻浑身湿透,却觉通体舒泰,连那刺鼻的硫磺味也都闻不见了。
汤隆借着炉火细细端详新成的横刀,刀身弧线如新月般流畅,刀背厚薄均匀,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幽蓝光。"好刀!"他忍不住赞叹,"配上乌木刀柄,少说能换五石白米!"
"多谢汤师傅!多谢武都头!"
横刀的主人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护院,专程前来打制一把吃饭的趁手家伙,见到汤隆出手不凡,立刻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案上,然后抱着自己的宝贝,跳跃着跑了出去。
待客人走远,汤隆这才转身,上下打量着武松:"武都头?"
武松抱拳施礼,正色道:"在下武松。此来特为乡勇防务,想请汤师傅打造一批趁手的兵器。"
武松正待再客套几句,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瓮声瓮气的叫嚷:"武都头,大事不好啦!"
那声音里透着十万火急。
王木生皱了皱眉头,冲着窗外喊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慌什么!进来说话!"
"那我可真进来了啊!"那声音迟疑了一下,"可别耽误了武都头的正事……"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精瘦的半大小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武都头,不是小弟存心打扰,实在是弟兄们今儿个被人欺负惨了!您要是不给咱们做主……"
待他冲到近前,众人这才看清他的狼狈相:左眼上赫然一个乌青大眼圈,活像被人用墨汁画了个黑月亮;右脸上两个青紫疙瘩高高隆起,活似发了面的馒头;最惨的是鼻子,塞着一团葛布还止不住血,鲜红的血珠子正顺着布缝往外渗。
这副尊容,活脱脱是从拳脚堆里滚出来的。
武松见状,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他身为阳谷县步兵都头,平日里既要防备梁山贼寇,又要维持城中治安。如今手下被人打成这样,这还了得?
"怎么回事?!郓哥?"武松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眼中怒火隐现,"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这郓哥原是武松的远房表弟,当初武大郎来阳谷县投奔的就是他。
这小厮在县里支着个水果摊子,见武松当了都头操练乡勇,便死活要跟着习武。
武松嫌他年纪尚小,却见他机灵过人,便安排他在相熟的瓦肆里帮衬着照应场子。
此刻见他满脸挂彩,武松心知必是出了大事。
他朝汤隆抱拳一礼:"汤师傅,今日暂且别过,明日再来讨教。"
说罢拽着郓哥就往外走。
刚出铁匠铺,武松便急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一伙天杀的外乡泼才!"郓哥用沾血的袖子胡乱抹着脸,声音里带着哭腔,"武都头快去看看吧,再晚些,花子虚大官人的戏场子怕是要被他们拆个精光!"
武松眉头紧锁:"到底是何方神圣?"
郓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瞧着……倒像是梁山派来踩盘子的探子。"
"胡扯!"武松脚步猛地一顿,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既是暗探,岂敢这般招摇?"
"何止是招摇!"郓哥急得首跺脚,"瓦子里看戏的员外、掌柜,连带着几个衙门的兄弟,全叫他们给打了!我抬出武都头的名号,他们竟当是放屁!"
说着又抹了把鼻血。
王木生皱着眉头道:"东市瓦子离这儿可不近,你这鼻子还哗哗淌着血,跑这么远来搬救兵,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时辰。等武都头赶过去,那些闹事的外乡人怕是早跑没影了!"
郓哥急得首跺脚,血点子甩了一地:"我原是要去衙门的!可王自杰王老爷和谢希大谢老爷都说,这事儿归新任都头管,我才一路跑了大半个城来找你们。"
他抹了把鼻血,喘着粗气道:"不过武都头放心,那几个外乡人跑不远!咱们阳谷县的地界,他们能往哪儿跑?瓦子里还有几个衙门的兄弟盯着呢!"
武松按住郓哥的肩膀,沉声道:"急也没用,这会儿赶过去他们肯定散了。你先别慌,把血止住。"
转头对王木生道:"木生,去隔壁食肆要条湿毛巾来。"又拍拍郓哥后背:"你慢慢说,这场架到底怎么起的头?那伙外乡人再横,总不会无缘无故去瓦子里闹事吧?"
"武都头您是没瞧见啊!"郓哥接过湿毛巾按在鼻子上,声音闷闷的却透着愤恨,"那帮外乡人就是存心来挑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每说几句就要拿开毛巾看看血止住没有,白毛巾转眼就染成了红色。
这场冲突说来也巧,却也是阳谷县市井生活的真实写照。
花子虚与衙门几个差役合伙经营的东市瓦子,堪称县里最热闹的去处。场子里不仅日日上演着滑稽戏、相扑、蹴鞠等把式,更因斗鸡、斗蟋蟀、掷骰子等博戏而门庭若市。
武松当初安排郓哥在此处,本是想让这少年有个轻省营生。谁知郓哥竟在这花花世界里如鱼得水,整日里不是跟着看客们吆五喝六,就是下场与人斗鸡赌彩。
偏生今日运气背到了家——他重金购得的"铁甲将军"明明连胜三场,却在关键局突然败下阵来。
郓哥急红了眼,正想找相熟的差役借只"常胜将军"翻本,却被个外乡汉子当场喝止:"小崽子,赌场规矩都不懂?哪有中途换将的道理!"
几个平日里与郓哥交好的差役见势不妙,忙上前打圆场:"这位客官,借一步说话?"
说着就要把人往后面雅间请。
谁知那外乡人非但不领情,反而暴起发难。但见他拳脚生风,三五个差役竟如滚地葫芦般被打得东倒西歪。
郓哥见祸事因己而起,慌忙跳出来喝道:"我表哥可是步兵都头武松!"
话音未落,迎面就挨了一记老拳,首打得他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