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道：“小弟来到此地，本欲与武松哥哥多盘桓几日，只是家师托小弟给宋公明哥哥带了封信，不敢耽搁。待到小弟从郓城归来，再与哥哥把酒言欢。”
张择端摸了摸脑袋，笑道：“在下也是久闻及时雨宋公明的大名，便想着跟着史大郎一起前往拜会。再者，在下这伤，虽然无大碍，今日恐怕也不宜饮酒了。还是有机会再与都头喝他三百杯。”
武松道：“既如此，那武松就改日再恭请两位了。”
说着，冲着史进道：“待见到公明哥哥，替武松问好，就说当日清河县一别，甚是想念。”
史进道：“哥哥放心，史进一定把话带到。”
眼见史进与张择端的身影刚消失在街角，郓哥便急不可耐地凑上前："表哥，您先忙着，我去瓦子场找花子虚大官人……"
"站住！"武松一声暴喝，一把揪住郓哥的后衣领。
"哎哟！"郓哥像只被捏住后颈的猫儿，西肢胡乱扑腾了几下，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双铁钳般的大手。
他涨红了脸，声音都变了调："表哥！武、武都头！快松手！要、要勒死人了！"
武松非但不松，反而臂上加力，像拎小鸡似的将郓哥提到眼前。
他冷哼一声松开衣领，却顺势一揽，将郓哥牢牢箍在腋下，冷笑道："今若不说实话，我倒真不介意送你去见阎王！"
郓哥被勒得首翻白眼，见实在脱身不得，只得哭丧着脸道："我、我刚才不是都交代了吗？今日在瓦子里手气背，那只镇场的金翅大将军……."
"放屁！"武松怒喝一声，"那史进虽是个武夫，却是个磊落汉子。张择端更是翰林画院的待诏，岂会为几个铜钱去砸花子虚的场子？"
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这般鬼话，整个阳谷县除了我这个表哥，还能骗得过谁？"
郓哥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这、这不是赶巧了吗？人输急了眼，哪还顾得上什么名声体面？说不定他们从东京一路过来，盘缠用尽，又或是遭了山贼，这才想在瓦子里弄些银钱……"
话音未落，他猛然瞥见武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顿时打了个寒颤，慌忙举起双手："我说！我说实话！是我看走了眼，见他们是外乡来的，就吩咐伙计……"他
咽了口唾沫，"让伙计动了些手脚……"
"然后就被人家当场识破？还死不认账，想靠拳头解决问题？"武松怒不可遏，一把揪住郓哥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一旁的王木生也变了脸色，指着郓哥骂道："你可真是出息了！为了几个臭钱连脸都不要了。难怪人家说你设局诈赌，我原以为是诬陷，没想到竟是你被人抓了现行！"
他懊恼地摸着后脑勺，"害得我稀里糊涂替你出头，连那位张待招的脑袋都打破了！"
郓哥缩着脖子，赔笑道："王哥息怒……我、我哪知道那人眼力这么毒。再说……"
他忽然来了精神，"他们一边赢钱，一边还说什么'雕虫小技贻害无穷'，甚至还骂了你，说打了老虎的武松，没想到自己却是个吃人的老虎，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我实在气不过才……"
"住口！"武松一声暴喝，"我看最该被教训的，就是你这个小王八蛋！又在搬弄是非，他们怎会说出这么无礼的话？"说着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作势要打。
武松眉头紧锁，虽然心中对郓哥的说辞仍存疑虑，但转念一想今日之事终究没闹出大乱子，便决定就此作罢。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与金钱豹子汤隆商议打造兵器的事宜尚未谈妥，光是想到这个就让他太阳穴隐隐作痛。
"你小子！"武松伸出粗壮的手指戳着郓哥的脑门，"在瓦子里才混了几日，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冷哼一声，"那瓦子是你的产业不成？值得你这般与人拼命？"
说着，武松眼中精光一闪："改日我定要与大哥说道说道，让你去他新开的食肆里打打下手。正好他那新铺面宽敞，正缺人手。"
郓哥闻言顿时慌了神，双手在胸前连连摆动，活像只受惊的鹌鹑："使不得使不得！二表哥，我、我还是觉得瓦子里自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武松便踏着满地寒霜来到汤隆的铁匠铺前。
时值隆冬，朔风凛冽。汤隆因昨夜赶工到三更，此刻尚在酣睡。武松也不催促，只是抱臂立于门前，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凝结成霜。
待到汤隆打着哈欠拉开铺门，猛然瞧见武松立在阶前，不由得一怔："武都头，您这是……"
武松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笑道："既是诚心相请，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
汤隆揉了揉惺忪睡眼，摇头道："替乡勇打造兵器，只要银钱到位便是诚意，何须这般……"
"咦？"武松浓眉一挑，"我还道你们这些能工巧匠，都爱学那诸葛孔明，非要人三顾茅庐才肯出山呢！"
说罢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待进了作坊，汤隆拨旺炉火。
武松凑到刚生起的火炉前烤着冻僵的身子，只见汤隆抄起火钳压住火头，又拎起个鼓鼓的酒囊仰头痛饮。
酒水顺着他的络腮胡滴落，在炉火映照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接着！"汤隆将酒囊抛给武松。
武松稳稳接住，仰脖便灌，烈酒入喉，顿时驱散了浑身寒意。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冬日清晨的铁匠铺里，酒香混着炭火气，竟生出几分豪迈之意。
几碗烈酒下肚，炉火映照下，两人的面色都泛起了红晕，谈话也愈发投机。
汤隆用铁钳拨弄着炭火，忽然问道："武都头在阳谷县这般操练乡勇、打造兵械，莫非是要搏个封侯拜将的前程？"
武松闻言大笑，将酒碗重重放在铁砧上："封侯拜将？"
他摇了摇头，眼神忽然变得深远，"记得我还在清河县衙当差时，整日跟在别人身后跑腿。那时候最大的念想，不过是能当个吃穿不愁的班头，让那些差役们见了我也得点头哈腰，若能博得县衙里哪个婢女多看我一眼，那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