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这个名字,自武松踏入阳谷县的第一天起,就如影随形。
从史县令到张县丞,再到手下的王自杰、谢希大等人,似乎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
关于此人的发迹史,坊间流传着各种版本。
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西门庆原本不过是个药铺里的小伙计,家境贫寒,地位卑微。某次去邻县讨债时,机缘巧合得到一笔横财和一本神秘的药方秘籍。他当即辞去差事,自立门户,按方配药。
说来也怪,那些药竟有奇效,病人服后立竿见影。一时间门庭若市,远近求医者络绎不绝。
西门家由此暴富,不仅扩建宅院,修建花园,更广结西方宾客。那些受过他恩惠的达官贵人,无不交口称赞,使他声名鹊起。
当年蔡京门下有位山东籍的转运使,欲为老母修建颐养天年的庄园,需耗资数万贯。
西门庆闻讯后,立即主动登门,慷慨解囊相助。不出三月,一座雕梁画栋的庄园便拔地而起。自此,他不仅赢得了转运使的青眼,更借此攀上了蔡京这棵大树。
在蔡京的提携下,西门庆摇身一变成了皇商,专司为东京城的王公贵族搜罗奇珍异宝、养生圣品。一时间风头无两,门庭若市。但凡来阳谷县任职的官员,无不以拜会西门大官人为第一要务。
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未曾打点到位,不日便会遭贬谪流放,被发配到更为穷苦的边远小县,永无出头之日。
因此,西门庆虽无官职在身,却堪称阳谷县真正的无冕之王。
然而令武松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在阳谷县呼风唤雨的"草头王",竟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侏儒。
此刻他站在马车上,那滑稽的身量与华贵的服饰形成鲜明对比,活像个穿着大人衣裳的顽童。
武松身为江湖游侠,素来最是痛恨西门庆这等工于心计、为富不仁的豪绅。在他眼中,正是这些人的贪婪无度,才使得世道愈发污浊不堪。
但念及自己如今身为阳谷县都头,日后难免要与这等人周旋,只得强压心头厌恶,勉强抱拳道:"不知西门大官人深夜拦住在下,有何见教?莫非也如那些想出名想疯了的江湖客一般,要借武某的拳头扬名立万?"
"武都头说笑了!"西门庆敏锐地察觉到武松话中的锋芒,却依旧堆满笑容,那矮小的身子在马车上欠了欠,"在下冒昧拦驾,实是有桩要事不得不与都头核实。若有唐突之处,万望海涵。"
见西门庆始终礼数周全,武松也不好太过冷硬。
他翻身下马,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哦?不知是何要事?"
"在下的一位故交,"西门庆利落地跃下马车,那灵巧的身手与矮小的身形极不相称,"前些日子在城南海会寺与武都头有些龃龉。他叫张择端。"
"确有此事。"武松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右手己然按上刀柄。
西门庆见状,笑着举起双手:"都头莫要误会!即便在下真存歹意,又岂是都头的对手?"
他矮小的身躯在雪光下投出滑稽的影子,"张某确是在下故交。我们算是半个同乡,他有才,我有财。当年他欲往东京谋前程,却苦于盘缠不足。在下素来好结交才俊,便资助了些许银钱。后来他得蒙圣眷,入了翰林画院,成了官家近臣。"
说到此处,他自嘲地扯了扯衣襟,"您瞧我这副模样,为免友人难堪,平日也不便多走动。听闻都头前些时日与他打过照面,这才冒昧打听,不想倒惊着了都头……"
他指了指武松戒备的姿态,笑意不减。
武松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讪讪地松开刀柄:"惭愧!武某行走江湖惯了,但凡有人近身,便不自觉地要防备。何况这深更半夜的……"
"呵呵,是在下唐突了。"西门庆朗声笑道,"想来正是武都头这般与生俱来的警觉,才能在景阳冈上三拳毙虎吧。如我这般矮小之人,不是刺客便是巫师,再不济也是个乞丐,确实不该贸然靠近。"
"在武某眼中,此刻你只是西门大官人。"武松展颜一笑。
西门庆对人情冷暖的感知极为敏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愉悦:"在西门庆心里,你永远是那个路见不平的武都头。闲话少叙,否则都头又要嫌我啰嗦了。"
他话锋一转,"不知都头可知,正道兄为何到了阳谷县,却对在下避而不见?哦,正道是张择端的表字。"
武松挑眉:"为何?"
西门庆压低声音:"因为他在东京城中,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
这话虽说得隐晦,武松却心头一震。他佯装不解道:"此话怎讲?"
雪光中,他看见西门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西门庆缓声道:"东京城里汇聚着大宋、契丹、西夏等各方人物。正道兄时常随侍圣驾,与朝中大臣们或听戏、或集会、或饮宴时多有往来,就像……"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就像今日武都头在县丞府中那般。"
武松闻言勃然变色,怒喝道:"你此话何意?!"
"都头息怒,"西门庆连连摆手,矮小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在下只是想说,有些人虽未亲临其境,但对某些事的来龙去脉却了如指掌。"
他话锋一转,"言归正道,他或许是无意间听闻了什么机密。你也知道的,他是个画师,常常带着画板到处游走,知道的可能就比别人多一些。知道的多了,说不定就在无意中得罪了某个大人物,这才不得不跟着九纹龙史进逃出东京,想去投奔及时雨宋江避祸。说来那宋公明与在下也有书信往来,不过是个小小押司,又能庇护他几时?"
西门庆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更麻烦的是,咱们的史县令己接到某位大人物的密令,要协助捉拿张择端。本打算明日一早去衙门寻都头商议此事,不想今夜竟在路上巧遇!"
"究竟是何等机密?张待诏到底知晓了什么?"武松心头骤然一紧,声音不觉低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