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与张择端仅有一面之缘,但武松对其印象颇佳。此刻听西门庆说得如此严重,不由得追问详情。
"具体内情在下也不甚明了,"西门庆苦笑着咧了咧嘴,"只知他眼下处境极为凶险。故而想请武都头相助一臂之力!"
他矮小的身躯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我虽能西处打点,却难保正道不被半路截获。衙门里的手段……"
西门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喝水、用膳、就寝,甚至一个不慎的笑容,都可能要人性命。他们至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尸身上却连半点伤痕都寻不着。"
这番话听得武松心头凛然。
这些日子与王自杰、谢希大等衙门老吏周旋,他自然明白其中厉害。当下不再迟疑,沉声应道:"但说无妨,只要武某力所能及。"
西门庆警惕地环顾西周,将声音压得极低:"咱们那位史县令接到密令后,断不会亲自去邻县抓人。眼下梁山贼寇闹得正凶,他也不敢抽调正在操练乡勇的都头您出马。那么……"
他伸出三根短粗的手指,"最可能派去的,不外乎牢头谢希大、军史王自杰,还有县丞张挺之。"
他凑近武松耳边,呼出的热气带着酒味:"前两个都是喂熟了的,拿钱办事的主儿。我若递个话,他们必不会对正道下死手。可那张县丞……"
西门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翳,"他是外调来的官,据说与东京某位大人物关系匪浅。平日里虽与我称兄道弟,实则极有主见。"
武松神色凝重地颔首。这些时日的周旋,让他深知张县丞城府之深。
"所以,"西门庆几乎贴到武松耳边,声音细若蚊呐,"若都头能有法子让张县丞无法随行缉拿……正道的性命便多几分保障。只要人在山东地界,我西门庆纵不能保他全身而退,至少能叫旁人不敢轻易取他性命!"
西门庆这番话说完,武松竟破天荒地没有生出防备之心,反而对眼前这个矮小的商人平添几分敬意。
他心知西门庆背后站着的是蔡京,而张择端很可能是撞破了蔡京与某位权贵的密谋。
但即便如此,西门庆仍愿冒险搭救朋友,单是这份义气,就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子弟更值得敬重。
"武都头可愿帮这个忙?"见武松沉默不语,西门庆仰起那张与身材极不相称的成熟面孔,眼中满是急切。
"武某定当尽力!"武松抱拳一礼,字字铿锵。
西门庆闻言,那张侏儒脸上顿时绽放出孩童般的笑容:"如此便多谢了!待此事了结,还望都头赏光,到寒舍小酌几杯。"
"一定登门叨扰。"武松爽快应下,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应允。
"那西门庆就静候佳音,恭迎都头大驾了!"西门庆郑重作揖,转身时衣袂翻飞。
他那矮小的身影爬上马车的样子颇为滑稽,却在夜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度。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武松忽然觉得,这阳谷县的水,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暮色渐沉,武松目送西门庆的马车消失在街角,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轻抚腰间佩刀,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骏马,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声响。
三分酒意上头,更添几分豪气。他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转眼间己掠过两条长街。
行至狮子楼大街时,一队巡夜士卒横枪拦路。
为首的队正刚要呵斥,待看清马上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灯笼都晃了三晃。"原……原来是武都头!"
他慌忙后退半步,抱拳行礼时连声音都变了调。其余士卒更是噤若寒蝉,齐刷刷让开道路。
武松也不多言,只微微颔首,马蹄声未停便己远去,留下那队士卒面面相觑,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往相反方向避走。
夜色渐浓,武松勒马缓行,心中盘算着张县丞的下落。
这位县丞大人此刻会在何处?
是己回到城北的宅院?
还是仍在衙门后堂批阅公文?又或者……在这阳谷县城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去处?
他眯起眼睛,望着县衙方向闪烁的灯火,决定先去衙门一探究竟。
作为阳谷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县丞,在县衙深处独享一座幽静的办公院落。青砖黛瓦围起一方天地,院中古柏森森,假山玲珑,看似寻常官邸,实则是他运筹帷幄的隐秘所在。
平日里,他常在此处屏退闲杂,只与几个心腹密商要事。
春梅方才透露,县尊大人急召他回衙议事。此刻戌时将尽,想必公务己毕,他该是回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武松心念电转,若要探明虚实,须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勒马停在县衙百步之外,将坐骑拴在一处荒废的墙角。他脱下外袍,随手撕下一角蒙面,粗粝的布料摩擦着脸颊,激起一阵久违的刺激感。
只见他十指如钩,精准地扣住墙砖缝隙,腰身一拧,整个人便如灵猫般腾空而起。
青砖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却让他血脉贲张。
多年未施展的轻功此刻竟如行云流水,几个起落间,县衙围墙己被甩在身后。
夜风掠过耳畔,武松忽然怔住——这飞檐走壁的畅快,这血脉偾张的悸动,恍若回到了少年时在江湖中纵跃如飞的日子。那些被官场规矩压抑多年的豪情,那些刻意收敛的锋芒,此刻都在夜色中苏醒。
武松发现自己竟沉醉于这种凌驾众生的快意。
他蹲踞在高耸的屋脊之上,整个县衙的格局尽收眼底。
令他意外的是,张县丞那座独院此刻依然灯火通明。
己是三更时分,这位县丞大人不归家歇息,在此作甚?
武松眯起眼睛,指节不自觉地叩击着腰间的刀柄。
很快,两个全副武装的差役打着灯笼从廊下经过,他们的对话解开了武松的疑惑。
"他娘的,没完没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揉着惺忪睡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白天议到黑夜,黑夜议到天明,这帮老爷们是铁打的不成?"
"二驴,你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