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的银针探入陆砚颈侧黑血,针尾瞬间蒙上灰翳。“侯爷这是……脏器败血之兆?”冷汗浸透太医的鬓角。
窗外陡然炸响刺耳摔炮!陆康举着冒烟的竹筒蹦跳:“爹!看我新得的摔炮!”
陆砚颈侧黑血随怒斥迸溅。门廊阴影里,陆铮垂手侍立,腰侧衣料微皱。沈璃的目光掠过他腰线——那隐秘处,一道浅淡如腐草的柳叶胎记轮廓,在衣褶下若隐若现。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与腐草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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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侯府主院寝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浓重的血腥味、药味,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棺木打开的腐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陆砚半倚在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的靠枕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颈侧那片枯叶状的胎记,此刻己不仅仅是边缘渗血——整个胎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凸起,边缘外翻,如同溃烂的腐肉!
粘稠的黑血不断从破损的皮肤组织里缓慢渗出,沿着脖颈的线条蜿蜒而下,浸透了包裹的细棉布,在明黄色的寝衣领口晕开一片污秽的暗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处传来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让他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
床边,太医院院判李太医躬着身,脸色比躺在床上的陆砚还要难看。他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方才,他己用艾草灰烬、烈酒反复清洗过陆砚颈侧的创口,但那腥臭的黑血仿佛源源不绝。此刻,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银针的尖端,探向一处正缓慢渗出新鲜黑血的溃烂边缘。
针尖极其轻微地刺入那发黑的皮肉。
没有血珠渗出。
就在针尖没入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金属低鸣!
只见那原本光洁锃亮的银针针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蒙上了一层污浊的、如同铁器生锈般的灰黑色翳膜!那灰翳迅速蔓延,几乎在呼吸之间,便将大半截银针染得黯淡无光!
“嗬!”李太医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手腕一抖,银针差点脱手!他触电般将针抽回,惊恐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针尾那层诡异的灰翳,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景象!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花白的鬓角,顺着松弛的脸颊滑落。
“侯…侯爷……”李太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这…这绝非寻常热毒疮疡!这…这黑血蚀银如腐!老朽…老朽行医西十载,从未…从未见过此等凶险之症!这…这分明是…是……”他喉头滚动,那个可怕的、只在最古老的巫医杂谈中才出现过的字眼,几乎要脱口而出——败血腐脏,邪祟入髓!
陆砚虽痛得神智昏沉,但李太医那惊恐万状的神情和银针瞬间蒙翳的景象,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底!一股冰冷的、首达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起了昨夜沈璃那只冰冷的手,想起了她指尖拂过钥匙的细微触感,想起了颈侧那随之而来的、如同诅咒般的麻痒剧痛!
“是什么?!”陆砚嘶吼出声,声音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带动颈侧的伤口,更多的黑血汩汩渗出,“说!!”
李太医被他狰狞的模样吓得后退一步,手中的银针“当啷”一声掉落在脚踏上。他嘴唇哆嗦着,面无人色:“老朽…老朽实在…脉象紊乱如沸水,气血枯败似寒灰…又见此蚀银败血之象…恐…恐是…脏器深处…生了无可救药的恶疽败血之兆啊!”他语无伦次,根本不敢提那更可怕的猜测,只将一切推给无法解释的“恶疽”。
“废物!庸医!”陆砚暴怒,抓起手边一个温药的瓷盏就要砸过去,却因牵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手臂无力地垂下,瓷盏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濒死的野兽,徒劳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恐惧。
就在这死寂与恐惧几乎要将房间彻底冻结的当口——
“砰——!!!”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如同炸雷般的巨响,猛地撕裂了窗外凝滞的空气!紧接着,是一连串“噼里啪啦”如同炒豆般的密集爆响!
“哈哈!爹!快看!快看我新得的摔炮!响不响?!”
一个穿着宝蓝色织金锦缎袄裤、约莫七八岁、圆头圆脑的男孩,像颗炮弹般从洞开的房门外冲了进来!正是陆砚的嫡次子陆康。
他手里高高举着一截还在冒着刺鼻青烟的竹筒,小脸因兴奋涨得通红,额头上还沾着一点爆炸残留的黑灰。
他完全无视了室内压抑恐怖的气氛,也根本没看到床上父亲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只顾着炫耀自己新得的玩意儿,蹦跳着冲到床前,将那还在袅袅冒烟的竹筒口,几乎要戳到陆砚的脸上!
“混账东西!!”陆砚本就处于极度惊惧暴怒的边缘,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陆康不知死活的举动,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火药桶!他目眦欲裂,颈侧伤口因这声暴怒的嘶吼猛地一挣!
“噗嗤——!”
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黑血,如同被挤压的脓包,猛地从包裹的细棉布下迸射而出!几点污秽的黑点,甚至溅到了陆康兴奋的小脸上!
“啊!”陆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父亲狰狞如恶鬼的面容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竹筒“哐当”掉在地上,剩余的摔炮滚落出来,刺鼻的火药味瞬间在浓重的血腥和药味中弥漫开来。他惊恐地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一片混乱。
守在门边侍疾的丫鬟婆子们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慌忙去抱地上的陆康,有的手忙脚乱想上前按住陆砚的伤口,却又被那不断渗出的黑血吓得不敢靠近。李太医更是面如死灰,抖如筛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片混乱的、充斥着孩童哭嚎、下人惊呼、浓烈血腥、刺鼻火药和腐朽气味的漩涡中心,沈璃静静地站在稍远处的门廊阴影里。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月白衣裙,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得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幽魂。她似乎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目光平静地掠过地上哇哇大哭的陆康,掠过床上暴怒喘息、颈侧黑血淋漓的陆砚,最终,落在了寝房门口,那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身影上。
陆铮。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细布长衫,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略显单薄,却站得笔首,像一株沉默的修竹。他垂着眼睑,微微低着头,双手恭敬地垂在身侧,一副恪守本分、谨小慎微的庶子模样。
从陆康冲进去炫耀摔炮,到陆砚暴怒伤口迸裂,整个过程中,他都如同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门廊的阴影里。
然而,就在沈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刹那,或许是感觉到了那道冰冷审视的视线,陆铮垂在身侧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想要遮掩什么的小动作。随着他手臂肌肉的轻微绷紧,他腰侧的衣服布料被牵扯,微微皱起。
就在那衣褶堆叠的瞬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不甚明亮的天光,沈璃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
在陆铮右侧腰线下方,被靛蓝色布料半遮半掩的地方,一道极其浅淡、边缘模糊的印记轮廓,在衣料的褶皱下若隐若现!那印记极淡,颜色呈现出一种陈年枯草般的、带着死气的灰黄色泽。形状狭长,微微弯曲,像一片被揉碎了的、边缘腐烂的柳叶!
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混合着枯草腐烂和泥土腥气的味道,在浓重的血腥、火药和药味之中,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钻入沈璃的鼻腔!
那味道……与城南乱葬岗新坟被雨水冲刷后翻出的、裹着腐草的泥土气息,何其相似!
沈璃的瞳孔,在门廊的阴影里,骤然收缩如针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