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栖梧院的清寒,在初雪过后更添了几分萧瑟。枯枝在风中呜咽,空荡荡的庭院只余下阿蛮偶尔笨拙扫雪发出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寂寥。
裴琰裹着那件月白银狐裘斗篷,立在廊下,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属于她的“囚笼”。寒风卷着雪沫钻进脖颈,她拢了拢领口,指尖触及柔软的狐毛,心头却无半分暖意。信息闭塞,如同盲人夜行,在这危机西伏的镇北侯府,是致命的软肋。她需要一个“耳朵”,一双能触及府邸角落的“眼睛”。
“姑娘!您快看!”阿蛮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拎着半桶扫到一半的雪,圆脸红扑扑的,兴奋地指着院墙角落,“那儿!有棵草!还绿着呢!哎呀,这大冷天的,可真不容易!”
裴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背风的墙角,几块残破的青石板缝隙里,竟真的顽强地探出几簇细弱的、深绿色的野草,叶片边缘被冻得微微发紫,却依旧倔强地挺立着,在满目枯黄灰白中,显得格外扎眼。而就在那簇野草旁边,一个穿着半旧青灰色夹袄、身形瘦小的小丫头,正背对着她们,踮着脚,努力去够墙头一根被风吹断的枯枝。她动作有些笨拙,冻得通红的小手几次都没够到,急得鼻尖都冒了汗。
“那是谁?”裴琰轻声问。
阿蛮挠挠头:“哦,是听风阁的阿箬。听风阁就在咱们院后头,是个堆放旧物的地方,平日里就她和个老哑仆看着,冷清得很。她常来这附近捡柴火,怪可怜的。” 阿蛮的语气里带着天然的同情,随即又愤愤不平,“那些管事的也真够坏的,连柴火都克扣!这么冷的天…”
裴琰的目光落在阿箬身上。那件夹袄明显短了一截,露出手腕冻得发青,单薄的背影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瑟缩,像墙角那簇无人问津却努力生长的小草。
(接上文)
裴琰的目光落在阿箬身上。那件夹袄明显短了一截,露出手腕冻得发青,单薄的背影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瑟缩,像墙角那簇无人问津却努力生长的小草。
“阿蛮,”裴琰忽然开口,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去请她过来喝杯热茶。”
阿蛮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扫帚,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般奔过去:“阿箬!阿箬!我家姑娘请你吃茶哩!”
阿箬吓得一哆嗦,枯枝“啪”地掉在雪地里。她转身时险些滑倒,慌乱中抬头,正对上廊下裴琰含笑的眸子——那眼神清凌凌的,像冬日的阳光,不灼人,却莫名让她眼眶一热。
(二)
炭盆“噼啪”轻响,茶汤在粗陶壶里滚出蜜糖色的光。阿箬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瘦削的脸庞。
“慢些喝,当心烫。”裴琰将一碟桂花糖推到她面前,糖块晶莹剔透,嵌着金黄的桂花瓣。阿蛮己经迫不及待塞了满嘴,鼓着腮帮子含混道:“姑娘亲手熬的!可香啦!”
阿箬盯着糖块,喉头动了动,却不敢伸手。裴琰轻笑,忽然倾身用帕子擦去她袖口沾的雪泥:“听风阁的差事很辛苦吧?冬日里连炭盆都没有?”
这话像根针,轻轻挑破阿箬强撑的平静。她鼻尖一红,低声道:“奴婢、奴婢习惯了……”
“习惯?”裴琰指尖敲了敲案几,忽然话锋一转,“上个月初七,你在西角门被刘嬷嬷罚跪了两个时辰,就因为捡了厨房扔掉的馒头渣?”
阿箬猛地抬头,茶盏“当啷”磕在桌上——这事她从未对人说过。
“还有腊月十三,你偷偷给老哑仆缝了副护膝,用的是自己夹袄里拆的棉絮。”裴琰托腮看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阿箬姑娘,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阿蛮听得眼泪汪汪,一把抓住阿箬冰凉的手:“你竟比我还傻!我那还有件旧棉袄,明日就拆了给你!”
阿箬的眼泪终于砸进茶汤里。裴琰不动声色地递过帕子,轻声道:“我初来侯府,缺个熟悉各院的帮手。你若愿意,每日未时来替我整理书册——”她顿了顿,“月钱翻倍,炭火管够。”
(三)
三日后,听风阁。
阿箬蹲在熏笼旁,小心翼翼将裴琰给的银丝炭添进火盆。老哑仆裹着新棉袄,咿咿呀呀比划着感谢。窗外忽然传来“咕咚”一声响,接着是阿蛮压低的惊呼:“哎哟喂这破墙头!”
阿箬忍笑推开窗,只见墙根下,阿蛮正手忙脚乱地从雪堆里爬起来,怀里还死死护着个食盒。见窗户开了,她立刻咧嘴一笑,举着食盒道:“姑娘新蒸的枣泥糕!还热乎着!”
暖阁里,裴琰透过半开的窗缝望着这一幕,指尖着阿箬今早送来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院动向。她忽然想起那日小丫头涨红脸说的“奴婢会认字,是偷看账房先生教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姑娘笑什么呢?”阿蛮顶着头上的雪沫子蹦进来。
裴琰拈了块枣泥糕塞进她嘴里:“笑某只傻雀儿,连做密探都要摔得西脚朝天。”
阿蛮鼓着腮帮子抗议:“我这是声东击西!阿箬说啦,这样别人才不会注意听风阁有人送东西!”
窗外,阿箬捧着热糕的手微微发颤。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把她的“聪明”当作珍宝,而非需要藏起来的罪过。老哑仆忽然拍拍她肩膀,指了指心口,又指了指栖梧院的方向。
雪落无声,听风阁檐下的冰凌悄悄化了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