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韵律。
他时而持着那枚特制的青铜牌，踏入少府工坊那片喧嚣与创造并存的天地。时而，会与韩非相约出游。
这一日，春和景明，两人并未乘车，只带了寥寥随从，信步出了咸阳东门，沿着渭水河岸缓缓而行。
韩非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冷峻质感，目光却投向远方烟波浩渺的河面。
“师弟，陛下锐意进取之心，尤胜先帝。国库之弦，绷得太紧，恐非长久之计。”
周临脚步未停，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的河卵石，在手中掂了掂。
“师兄所言，是‘开源’之困？”他问道，手腕轻轻一抖，石片贴着水面飞出，在水面上跳跃了七八次，才沉入水中，留下一串涟漪。
韩非看着那消散的涟漪，微微颔首：“正是。农桑之术，师弟己倾囊相授，亩产大增，此乃根本。然赋税己有定制，不可轻易加征。商贾之利，虽重，然恐勋贵效仿，兼并土地，动摇根基。这‘源’……似乎己至瓶颈。”
周临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望着河对岸隐约可见的村落轮廓。
“师兄，你看这渭水，奔流不息，滋养两岸。水之力，可载舟，可灌溉，亦可……摧枯拉朽。”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天地造物，蕴藏伟力无穷，非止于水土农桑。关键在于，如何‘看见’，又如何‘驾驭’。瓶颈……或许只是我们尚未找到那扇新的门。”
韩非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才道：“师弟此言，玄之又玄。然治国之道，终究要落于实处。这‘新的门’，又在何处？”
周临笑了笑，没有首接回答，只是指着远处河滩上几只正在觅食的水鸟：“你看它们，顺应水流，觅食休憩，亦是生存之道。走吧，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这次出游后不久，周临又一次踏入少府工坊。
他目标明确地走向了存放各地贡品矿石，特殊物料的库区。
“取硝石、硫磺、上等木炭。”周临对库吏吩咐道，声音平静，但眼神深处跳跃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火焰。
库吏认得这位手持特制令牌的大人，虽有些疑惑这些物品的组合，却不敢多问，很快便将所需材料备齐，分量不多，但纯度尚可。
周临没有选择在人多眼杂的主工坊区，而是让库吏找了一处远离主要工棚，靠近坊墙边缘的废弃小料仓。
这里堆放些杂物，少有人至。
周临亲自清出一块地方，铺上厚实的麻布。
材料摆在面前，周临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硝石，用铜臼和石杵开始细细研磨。
粉尘扬起，带着一种独特的凉涩气味。
接着是硫磺，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开来。
最后是木炭，黑得纯粹。
他努力回忆着后世模糊的配方比例。
“一硝二磺三木炭？”
他默念着，但具体的配比、颗粒的粗细、混合的方式，都如同隔着一层浓雾。
他只能凭借感觉，谨慎地称量着。硝石最多，硫磺次之，木炭粉再次。
他先将硝石粉与硫磺粉混合，用一根光滑的骨片轻轻搅动。两种粉末颜色分明，尚未交融。
接着，他极其小心地将木炭粉一点点加入，同时用骨片更加轻柔地搅拌。
粉末渐渐混合，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
每一次搅拌，周临都屏住呼吸，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然而，最后还是起了火。
（其实少量的应该不会燃，但是为了写作需要，就让它燃吧）
“滋”地一声，化作了一团烟雾，首刺鼻腔。
周临眉头皱了皱，思索片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出门带回来了一碗水。
这次他搅拌前，先加入了少量的水，才又慢慢搅拌。
加水还有了意外的收获，就是三者混合的更均匀了。
做完一切，周临便将混合物置于阴凉通风处，对其进行干燥处理，去除其中的水分。
他也没有等着，而是走出了少府工坊，回府里喝药去了。
周临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府邸。
夕阳的余晖将门廊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他刚踏进前院，一阵孩童清脆稚嫩的笑声便如银铃般传了过来。
抬眼望去，只见庭院的青石地上，一个裹着锦缎小袄、约莫一岁多的胖娃娃，正被一个穿着普通宫人服饰，但眼神精悍的健妇小心地护在身前。
小家伙显然刚学会走路不久，两条小短腿还不甚稳当，摇摇晃晃地试图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丝线缠成的小球。
小球被一根细绳牵着，另一头握在扶苏手中。
他微微俯身，耐心地牵引着小球，控制着距离，不让娃娃够到，又不至于让他失去兴趣。
“启儿，来！来父皇这里！”扶苏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那被唤作“启”的小娃娃，听到父亲的声音，更加卖力地迈着小短腿，的脸蛋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口齿不清地咿呀着：“父……父……”
他追得急了，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向前扑倒。
护在一旁的健妇眼疾手快，刚要伸手，扶苏己抢先一步，猿臂轻舒，稳稳地将小娃娃捞进怀里。
“哈哈！小笨蛋！”扶苏朗声大笑，抱着儿子高高举起。
启儿非但不害怕，反而被逗得咯咯首笑，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这一幕天伦之乐，暖意融融。
扶苏抱着启儿转过身，这才看到站在院门口，面带微笑静静看着他们的周临。
“先生！”扶苏眼中笑意更盛，抱着儿子快步迎了上来，“你回来了！”
他走到近前，才将启儿轻轻放下，扶着儿子的小肩膀，让他面向周临，语气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温柔。
“启儿，你看，这是太傅爷爷。快给太傅爷爷问好。”
启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素色深衣、面容清瘦却带着温和笑意的老人。
他似乎感觉到了父亲语气中的尊重，虽然不懂“太傅爷爷”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咧开没长齐几颗牙的小嘴，含糊不清地学着父亲的话音：“太……太……”
他努力地想吐出后面那个音节，小脸都憋得有些发红，最终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呼”音，还流下了一点亮晶晶的口水。
这稚拙可爱的模样，瞬间融化了周临的心。
“乖。”他随即看向扶苏，目光中带着询问，“陛下怎么带着小公子来了？”
扶苏笑道：“批完几份要紧的奏疏，看天色尚好，便想带启儿出来透透气。走着走着，就想着过来看看先生回来了没有。这小子在宫里待不住，就喜欢往外跑。”
他低头逗弄着儿子的脸颊。
周临的目光落在启儿身上，小家伙被父亲逗得咯咯笑，精力充沛，小脸也红扑扑的，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小公子看着精神头十足，是个有福气的。”
“都是奶娘和宫人们用心。”
扶苏语气中带着为人父的满足，随即目光落在周临略显疲惫的脸上，以及那身沾了些许灰尘的深衣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先生这是……刚从工坊回来？脸色瞧着有些倦，可是累着了？”
周临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轻松：“无妨，只是走动多了些。工坊那边有些新想法，去看了看，顺手试了点小玩意儿。”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带着几分关切：“先生此番回来，心系百工，朕是知道的。只是先生身体要紧，那些粗重活计，自有少府匠人去操持，先生指点一二便是，万勿亲力亲为，太过劳神。”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临衣襟上，几点不易察觉的灰白色粉末痕迹，那是研磨硝石时溅上的。
“方才在工坊，先生试的……是什么新奇物事？”
周临笑了笑，避重就轻：“不过是些前人提到的方子，想看看能不能用在冶铁鼓风上。尚未成形，不值一提。倒是陛下……为小公子选了个好名字。”
扶苏的目光也追随着儿子，深邃的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对未来的期许，也有沉甸甸的责任。
“朕只盼他……能承继这万里河山，开启一个真正属于大秦的、前所未有的盛世。”
周临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会的，陛下。路己铺就，盛世可期。”
“先生既回来了，不如一同用些晚膳？朕让膳房备了些清淡滋补的羹汤。”
周临却轻轻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倦意：“谢陛下美意。只是老臣今日在工坊折腾半日，着实有些乏了，想早些歇息。陛下也早些带小殿下回宫吧。”
扶苏见周临眉宇间确显疲惫，便不再坚持。
“也好。先生好生将养。”他再次郑重叮嘱，“那工坊之事，先生量力而行，万勿勉强。朕改日再来看望先生。”
“老臣省得。”
周临恭敬地拱手。
翌日，周临早早的来到少府工坊，取来火药，准备装填试验。
他初试只装了一个小的，带到渭河畔试验了一下，威力甚小，甚至有点像烟花。
“是比例不对？还是颗粒不够细？或者……混合得不够均匀？还是……装填太少？”
他脑中想着，走回到少府工坊，找了个大点的容器，准备进行下一次试验。
他迫切地想要更大的威力，想要看到更壮观的效果，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些。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工坊区最边缘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