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万红军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车载电台里流淌的古典音乐与他紧绷的神经格格不入。后视镜里，伊凡凡倚着副驾闭眼假寐，乌黑长发随意绾成低髻，发梢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晃动。这是他们离开舞蹈工作室的第三周，也是决定挑战新领域——分别学习古筝与古琴的第一天。
"真要去？"万红军打破沉默，目光扫过窗外掠过的"清韵琴社"招牌。当年在部队里练军体拳都能拿标兵的汉子，此刻却对着仪表盘上的佛珠挂件发怔，"我昨天翻教程，古琴指法有七十多种，跟记摩尔斯电码似的......"
伊凡凡睁开眼，指尖无意识着锁骨处的舞蹈伤痕，那是十年前在全国大赛上留下的印记。她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轻笑出声："记得你第一次带学员压腿吗？那孩子哭得惊天动地，你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样子，可比认琴谱滑稽多了。"
琴社门环碰撞声清脆如铃。身着月白长衫的老者自屏风后转出，斑白长须下藏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两人手中崭新的琴盒："万先生学古琴，伊女士习古筝？"不等回答，他抬手示意二人落座，"先听听。"
雕花窗棂漏进细碎阳光，落在屋内两架古乐器上。老者指尖轻挑，古琴声如寒泉漱石，清冽空灵；转而抚上古筝，弦音骤然变得珠玉琳琅，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万红军喉结滚动，忽然想起在边疆守夜时，雪落帐篷的簌簌声；伊凡凡则恍惚看见舞台追光灯下，自己旋转时飞扬的舞裙。
"古琴重韵，古筝求声。"老者将焦尾琴推到万红军面前，"弹琴如修行，急不得。"又把桐木古筝转向伊凡凡，"这架琴跟着我二十年，最擅'右手出花'，正合你舞者的灵动。"
当夜，万红军的公寓飘出断断续续的《沧海一声笑》。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左手按弦的指腹己磨得发红，右手拨出的音却总带着军歌般的铿锵。手机在琴边震动，是伊凡凡发来的视频：她正跪坐在古筝前，素手如蝶在雁柱间翻飞，只是节奏总比伴奏快半拍。
"老万，这弦上功夫比压腿还累！"视频里的伊凡凡甩着手抱怨，额角却沁着兴奋的汗珠，"老师说我太急于求成，可你知道吗？当第一个完整的音出来时，感觉像重新站在舞台上......"
万红军沉默着切换镜头，展示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指尖。两人对视片刻，忽然爆发出久违的大笑。这笑声穿过电波，驱散了初学乐器的挫败与迷茫。
半月后的雨夜，琴社举办内部雅集。伊凡凡换上水蓝襦裙，将古筝摆在落地窗前。雨丝敲打玻璃的声响，与她弹奏的《渔舟唱晚》奇妙交融。当最后一个泛音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角落里传来突兀的掌声——万红军抱着古琴匆匆赶来，琴盒上还沾着雨水。
"临时加场。"他局促地扯了扯领口，在众人注视下将琴置于案上。老者微微颔首，示意他开始。
起初，琴声干涩断续，像迷途的孤雁。但随着《良宵引》的旋律渐入佳境，万红军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他忽然想起在部队指挥合唱的日子，那种与集体共振的奇妙感觉，此刻竟在七根琴弦上重现。当泛音如月光洒落，伊凡凡发现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散场时，老者将两人留下。"万先生，你这琴音里有金戈铁马的气势，却缺了分从容。"他转向伊凡凡，"伊女士，你的技法进步神速，可太想证明自己，反倒失了韵味。"说罢，取出两卷泛黄的琴谱，"明日起，你们二人换琴学习。"
这个提议让两人瞠目结舌。万红军看着纤细的古筝弦，想起自己粗糙的手掌；伊凡凡抚摸着古琴温润的漆面，回想起那些因用力过猛而走调的练习。然而老者不容置疑的目光，让他们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换琴后的日子充满煎熬。万红军对着古筝繁复的弦序抓耳挠腮，右手拨弦总像在扣动扳机；伊凡凡在古琴的徽位间迷失方向，左手按弦力度忽轻忽重。但每当想要放弃时，两人总会想起舞蹈室里，那些学员从站不稳到完成高难度动作的蜕变历程。
深秋的银杏叶铺满琴社庭院时，老者宣布要带他们参加非遗文化交流活动。"合奏《春江花月夜》。"他的话让万红军差点打翻茶盏，伊凡凡则盯着谱子上交织的减字谱与工尺谱，心跳加速。
排练室里，古筝的华丽与古琴的淡雅总难以相融。万红军性子急，常抢拍；伊凡凡力求完美，反复要求重来。终于在某个傍晚，当夕阳将琴身染成琥珀色，两人的节奏突然奇迹般契合。伊凡凡的摇指如涟漪扩散，万红军的泛音似明月初升，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竟编织出令人屏息的和谐。
演出当天，万红军特意换上熨烫笔挺的中山装，口袋里还揣着伊凡凡塞给他的润喉糖。舞台幕布缓缓拉开，古筝在前，古琴在后，两人相视一笑，指尖同时落下。琴声起时，台下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失，唯有弦音如流水，淌过听众的心田。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全场寂静。片刻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万红军望向观众席，恍惚看见曾经的舞蹈学员们在挥舞荧光棒；伊凡凡的视线越过人群，与后台老者欣慰的目光相撞。
谢幕时，万红军悄悄问："还换回去吗？"
伊凡凡轻抚古筝，感受着琴弦的余震："不换了。这琴上的江湖，我们才刚踏入呢。"
夜色渐深，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街边小店飘出流行音乐，却丝毫掩盖不了他们心中回荡的古韵。万红军忽然哼起白天演奏的旋律，伊凡凡笑着用脚尖轻点节拍。在这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领域，他们找到了舞蹈之外，另一种表达生命的方式。而前方的路，正如琴弦上未竟的乐章，等待着更多惊喜与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