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书勉强压制住自己的火气。许苡在地牢里缺食少水数日,即便被放出来后水足饭饱一次,嗓音依然嘶哑得很明显,杜玉书觉得她很可怜,于是越发不能理解严家的行径,“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你啊!”
这个问题,许苡也无法回答,因为这件事显然并非“欺负”那么简单。越斐然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不在状态,此时搔了搔鼻梁,道:“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先走。”
一行大小四人就近找了家茶楼,拣了个僻静处的单间,等茶水小食上好,许苡开始同她们回忆数日来发生的事情。
那日许苡在巷子中阻止严家少爷施暴,由于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习武之人,姓严的掉以轻心,在家丁都去对付忽然冒出来的杜玉书的时候,他单独对上许苡,本来是怀揣着戏耍的想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瘦弱村姑身上吃亏。
许苡跟越斐然习武不过数日,要说已学得怎样一流是不可能的,不过越斐然那阵子为了偷懒,仔细钻研过这几个小孩的长处,发现许苡不光读过书,读得还很不错,她对文字的理解能力要远高过常人,甩给她几页字看,反而要强过手把手教导。于是越斐然就从自己早年用过的手札里随便撕了几页简单的,让她自己慢慢看去,如有不懂再来问。
越斐然那本手札上可不是什么基本功,她专拣那四两拨千斤的招式给许苡撕,许苡看了数日,又准时准点地每天受越斐然点拨两个时辰,虽还来不及锻炼出武者体魄,但当日危急之中,她还不得不护着被虐打过的那个孩子,只觉得自己绝不能输,便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将掉以轻心的严少爷撂倒。
当时连许苡自己都是愕然的,就更别提别人了。不过那短暂的运气无法复刻,等到恼羞成怒的严少爷反应过来,那三个家丁又回援,许苡就无论如何招架不来了。许苡正想呼救,便跟杜玉书一样被一掌打晕,区别只在于杜玉书没被带走,而她被带走了。
“然后他们就拔了你的牙齿?”杜玉书气不过,“凭什么!”
“我也不清楚,不过当时掳走我们的严家公子,似乎因为这事情非常生气,我被关进地牢以后,他一开始似乎准备把我虐打一番,后来不知为何又停手了,只是拔了我四颗牙齿。”
“那可是牙齿,怎么能叫只是!你不疼吗?”杜玉书不能理解,但她也察觉出一些不对,索性把自己的疑惑都一股脑说出来,“那严家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我在浦都的时候,从没听说过谁能在金明一手遮天,那们被掳走以后,我还去捕贼堂口报案,但那里的人一听我说的是严家,就根本不理。”
“可如果真的能到一手遮天的程度,没道理就这样放过我吧。”虽然拔去四枚牙齿也算一种酷刑,但许苡仍然觉得这跟严家留给她的凶恶形象不符,她很快联想到另外一件事,道:“不过这几天,我们的饮食一直在被控制,会不会是要留着我们有另外的用处?”
杜玉书也想到了什么,不说话了,迟迟没参与讨论的越斐然此时接过了话头,为她们答疑解惑,“严家是准备留着你们当‘人材’的。”
许苡还不知道“人材”是什么意思,而杜玉书已经毛骨悚然了,“所以,如果我们今天没把他俩带回来的话,他们下个月就会被严家用来开炉?”
越斐然尚且没解释,许苡直接从杜玉书这句话里猜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下脸色也被吓得不好看,“用活人开炉?他们怎么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没什么不敢的,干将莫邪不就以身祭剑么,活人开炉是古来的传统。活血肉能锻造出更坚韧的钢,生灵魂能赋予利器额外的力量,斩敌护主无往不利。现在还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人不多了,不过像严家这样有条件用活人的炼器世家,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会双管齐下的。”
越斐然语气非常平淡,所谓“双管齐下”在她口中似乎只是炒菜同时放了糖和盐,其他人都在困惑的时候,她已经把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按照自己对严家和金明城的了解,还原出了个大概的始末。
“你们两个都是乡贫,随便扣个窃贼逃奴之类的罪名就能带回府里,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堂口的人是管不了的。不过自从严崧掌权以后,严家这十来年间做事越发谨慎,虽说他那个儿子……好像叫严泮吧,听说从小就不太争气,但当街一口气带走两个人也还是太冒险了,不像严家人的作风,应该是你当时赢了他,严泮恼羞成怒,才没管那么多,干脆把你也一起掳走了。”
杜玉书和许苡对视一眼,替她追问:“那后来的事呢?”
“人抓都抓回来了,再放掉也不必要,但若真让严泮把她虐打致死,也太浪费,索性和那孩子一起算作预备的人材,等下个月将她投炉,对外再说是她自己跑了就行,一则物尽其用,二则葬身炭丛铁水之中痛苦无比,也能让严泮一消心头之恨,算是两全其美。人材在投炉之前,不仅需要控制饮食,还要保证血肉之躯的完整,所以你们暂且不会有事。不过那严泮还是太沉不住气,估计是觉得等到下个月太便宜你了,所以先拔牙折磨折磨你。这刑罚足够残忍,但又不会对你的躯体造成无法忽视的损伤,不耽误开炉。”
杜玉书和许苡越听越是心惊,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虽然没参与进谈话之中,却也在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吓得哭了,“许苡姐姐,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被抓去了。”
许苡也后怕不已,但她不假思索地反驳了,“不,还好是这样,否则你一个人被掳走,没人知道你在哪儿,你岂非必死无疑!”
“说起来,你又是怎么被抓的?”杜玉书问完了许苡,想起来问这最开始被严泮盯上的小孩,“我记得那姓严的当时说你偷东西,你真的偷东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