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纺织厂的蒸汽管道在午后发出沉闷的轰鸣，沈砚秋伏在三号织机下，指尖抠开齿轮缝隙里的棉絮，露出一道暗褐色的膏体痕迹。这膏体黏在齿轮纹路里，被机油浸润后泛着微光，与她昨夜在春桃木箱底发现的鸦片膏痕迹分毫不差。发间的黄铜别针突然轻颤，别针尾端的缠枝莲纹蹭过齿轮，竟刮下一小块膏体，落在掌心时凝成蓝黑色的结晶。
"沈姐姐，你看这布纹。"春桃的声音从织机另一侧传来，她举着新织好的帆布，布面经纬间隐约透出"人"字形斜纹。沈砚秋接过布料，指腹碾过纹路，发现纬线每隔三寸就会出现半根断线，连起来看竟是半朵残莲的形状。这绣法与她母亲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绣绷如出一辙，只是断线处沾着暗褐色的膏体，和周老太太烟枪里的膏体一模一样。
"新来的，磨磨蹭蹭做什么！"新监工的枣木拐杖敲在织机横梁上，杖头雕着的缠枝莲纹震落些许木屑。沈砚秋抬头时，看见他袖口露出的银链上挂着枚平安扣，扣身双鱼纹嵌着的鸦片膏己融化过半，在链节处积成一小滩蓝黑色——这颜色与王大麻子死时皮肤下的毒斑完全相同。
春桃突然拽了拽她的围裙，指向晾布场角落的女工。那女工正在收布，帆布边缘渗出的淡紫色液体滴在青石板上，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沈砚秋想起老枪给的雪蚕膏说明书，膏体遇毒蓝母液会呈现淡紫色，而眼前的冰晶形态，与钟楼爆炸时现场残留的毒蓝结晶别无二致。
"监工的拐杖头有问题。"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她围裙口袋里掉出颗麦芽糖，糖纸背面用指甲刻着"申时三刻"。沈砚秋捡起糖纸，发现字迹边缘沾着蓝黑色粉末，和染缸里沉淀的毒蓝母液粉末完全相同。新监工的拐杖再次敲来，杖头擦过织机齿轮时，竟在钢面上留下道淡紫色的划痕。
午后换班时，沈砚秋借口整理梭子，摸到织机齿轮组里卡着的铜扣。扣面刻着"庚"字，边缘磨损处露出暗红的金属——这颜色让她想起江底沉船里周仲麟刻字时渗出的血珠。春桃突然惊呼一声，指着刚从染缸捞出的帆布，布面用鸦片膏画着艘商船，船帆绣着的东洋菊被母液浸得模糊，露出底下用指甲刻的"莱茵织法"。
"把布送账房去。"新监工的拐杖指向沈砚秋，杖头缠枝莲的花心处嵌着的黑曜石珠突然脱落，滚落在帆布上。沈砚秋捡起珠子，发现珠孔里塞着片油纸，油纸上用糖霜画着货舱结构图，舱门标记着鸢尾花——这图案与她在父亲航海日志里见过的琉球航线图完全一致。
账房的酸枝木桌摆着本打开的账簿，沈砚秋送布时瞥见第一页贴着的合影。年轻的周佩兰站在周家染坊前，身边的中年女人戴着翡翠镯子，与她母亲的嫁妆镯分毫不差。照片背面用胭脂写着"毒蓝入布，可致肺痨"，笔迹与母亲的血书如出一辙。新监工突然合上账簿，封皮牛皮绳上的双鱼结擦过她手腕，绳结的打法与周仲麟平安扣上的完全相同。
"沈砚秋，厂长要见你。"阿殊的声音从账房门口传来，她耳后假皮在阳光下角，露出的刀疤与周仲麟左脸的疤痕形状一致。沈砚秋跟着她穿过走廊，看见墙上的员工守则"壬"字落款处，墨渍里混着细小的蓝黑色颗粒——这颗粒与她在王大麻子烟袋里找到的毒蓝母液粉末别无二致。
厂长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盆鸢尾花，花瓣上沾着的露水竟是蓝黑色。阿殊递过匹新布，布纹里暗藏的军工织法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用莱茵织法复刻，"她的指甲敲着桌面，指甲缝里嵌着的靛蓝色染料中混着膏体，"少了半根纬线都不行。"沈砚秋接过布料，触到布角用"乱针绣"藏着的密语："庚时三刻，码头验货"——这针法与母亲教她的完全相同。
突然，车间传来爆炸声。沈砚秋趁机撞翻窗台上的花盆，蓝黑色的花露水洒在阿殊靴筒上，竟腐蚀出细密的小孔。她瞥见靴底沾着的泥渍里嵌着碎瓷片，瓷片釉色与周家染坊废井里的 identical。阿殊咒骂着拔出匕首，刀柄刻着的残莲纹在阳光下显出淡紫色荧光——这是雪蚕膏遇毒蓝母液的反应。
逃到布堆后，春桃塞来半幅蓝印花布，布上凤凰尾羽处缺了三根金线，露出底下用鸦片膏写的"织机齿轮藏母液"。沈砚秋的黄铜别针突然发烫，别针尾端不受控制地划出三短一长——这是周仲麟的摩斯码。她想起二十年前周佩兰在废井里发现的密文，齿轮藏母液的线索此刻在两代人手中交汇。
纺织厂的汽笛响起时，沈砚秋望着春桃手中的布，布上的凤凰眼睛处不知何时多了两颗黑曜石珠，与周家宗祠绣绷上的"福寿珠"完全相同。她知道，新监工拐杖里的毒蓝母液、阿殊靴底的碎瓷片，以及织机齿轮中的铜扣，都在指向同一个真相：周家染坊的毒蓝母液通过织机齿轮渗入军布，而琉球的运输线早己布下天罗地网。
暮色中的纺织厂像座锈蚀的铁笼，沈砚秋握紧春桃的手，两人腕间的银锁与残镯发出共鸣，在地面投出完整的鸢尾花图案。她低头看见布料断线处的残莲纹，突然明白周仲麟反复传递的信号：每一根断线都是指向毒蓝源头的指针，而当凤凰缺羽遇双生血时，织机的齿轮将不再转动毒蓝，而会成为斩断阴谋的利刃。
春桃的银锁突然裂开，掉出的半枚玉佩与沈砚秋掌心的铜扣产生共振。玉佩背面用指甲刻着"佩云亲启"——周老太太的名字。沈砚秋想起周佩兰是周老太太的妹妹，突然意识到，二十年前废井里的残铭与今日织机中的线索，早己在时光的经纬中织成一张大网，而网的中心，正是那个本该死去的周仲麟，和他用摩斯码传递的、关于双生血与毒蓝封印的最终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