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月光像液态汞般在盐壳上流淌。刘文渊蜷缩在水车副驾驶座上，军用保温壶里最后一口水早己结冰。车载电台每隔十五分钟发出定位信号，北斗三号卫星的校验码在屏幕跳动，与仪表盘裂缝间渗入的沙粒共振出细小颤音。
驾驶座上的藏族司机桑杰突然猛打方向盘，轮胎碾过风蚀岩的瞬间，刘文渊的太阳穴重重磕在车窗。后视镜里，一只沙狐正用磷火般的眼睛注视着远去的车队。
"前面就是南八仙魔鬼城。"桑杰用标准的青普说道，枯枝般的手指戳向挡风玻璃外。月光下，雅丹群落的剪影如同上古神魔交错的獠牙，岩层褶皱里沉淀着三千万年前的湖相沉积物。刘文渊突然想起老杨讲述的传说——1955年那支消失的女地质勘探队，她们的罗盘指针曾在此地疯狂旋转，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命运齿轮。
"娃啊，你爸当年在这打井时，可没这么娇气。"桑杰嚼着风干牦牛肉，黧黑的脸庞被紫外线割出沟壑，"九八年沙暴把钻机埋了半截，他带着人用手刨了三天三夜......"
刘文渊把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防寒内胆里藏着巴宝莉围巾，此刻正被冷汗浸透。三小时前那场诡异的时空凝滞仍烙在视网膜上——青铜神树枝桠间悬挂的发光人脸中，他分明看到了自己扭曲的面容。
“这能一样吗？吃苦我不怕，开钻那么久了，你看我叫过一次苦吗？可这是啥？”刘文渊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那样子就像被别人从手里抢走饼干的小屁孩儿“......这是鬼啊！......闹鬼啊！......我从小最怕鬼......我要回家......啊......”
“哎呦喂！~行了你这个哈怂，这算个球！我们见过的比这夸张的事多了去了，我跟你讲......”桑杰开始跟刘文渊讲述起独属于青藏高原版的“聊斋志异”。“啊......太吓人了，我要回家......我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了......各路神仙不要来找我......我要回家......啊......”
水罐车在盐壳地上颠簸出癫痫般的节奏。桑杰突然关闭车灯，整片戈壁陷入量子纠缠态的黑暗。仪表盘荧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像极了羌塘古墓里剥落的镇墓兽壁画。
"给你讲个新鲜的——零三年打狮20井那会儿，"桑杰切换成藏语腔调的普通话，喉结随着"狮"字颤动，仿佛那个字眼带着倒刺，"有个北京来的录井姑娘，细皮嫩肉的，爱穿白大褂..."
车载空调突然喷出带硫磺味的暖风。刘文渊脖子后的汗毛触了电似的立起。
"有天半夜取样，她看见岩芯盒里开出格桑花。"桑杰的食指在方向盘刻出六道轮回纹，"你猜后来咋样？"
刘文渊发现自己的倒影在车窗上保持静止，而自己知道他正在发抖。
"第七天换班时，她防护服里钻出的根本不是胳膊——"桑杰猛地拧开远光灯，光束里飞舞的盐晶感觉突然凝成女体轮廓，"是九条海百合化石的腕足！还粘着白垩纪的菊石化石！"
刘文渊的尖叫卡在结冰的喉头。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保温杯里的冰块正以分形结构生长，逐渐呈现青铜神树的枝桠形态。他的牙齿己经开始打架。
"去年更邪乎，"桑杰从袍子里掏出串被盘出包浆的猛犸象牙佛珠，108颗珠子中有3颗泛着油井火光，"有个钻工在夜班听到套管唱歌，你猜唱的啥？"
车载电台被桑杰跳到AM1145.14千赫，传来用古羌语吟唱的《地藏经》。"他跟着哼了两句..."桑杰突然用藏语尖啸，声波震得挡风玻璃泛起油膜状涟漪，"第二天整个人嵌在泥浆泵里，骨头缝里长满二叠纪的?类化石！"
刘文渊的眼泪在脸上冻成冰晶项链。他发疯似的拍打车窗，却发现窗外不再是戈壁——成群青铜纵目人正随着沙暴跳锅庄舞，他们的黄金权杖在月下敲击出钻机冲击钻的节奏。
"现在这算个球？"桑杰大笑着吞下整块牦牛肉干，喉结滚动间发出套管碰撞的金属回响，"前年有个瓜怂，非要带着罗盘进魔鬼城..."
"后来他的心脏变成钻头，"桑杰扯开羊皮袄，露出胸口纹着的防喷器结构图，"每跳一下就能钻透三米岩层！"
好死不死的这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刘文渊终于崩溃。他蜷缩成胎儿的姿势......
水罐车碾过盐壳地的瞬间，车厢传来金属疲劳的呻吟，当然还有刘大公子哭累的抽泣声和桑杰因为笑得太过豪放而引起的咳嗽声。屏幕显示23:17。这个时间点让他想起大学时在网吧“实习”的经历——那些深夜里突然跃动的小视频广告，正如现在后槽牙间弥漫的铁锈味般挥之不去。
“嘿，到大柴旦了，一会子去整盆尕面片！”桑杰开心地说道，刘文渊拿出手机，看到满格的信号，拨通了电话：“爸，我想回去复习考研......这破地方闹鬼......”他现在只想离桑杰远远的，一会儿的那盆尕面片就是他俩最后的晚餐，桑杰，再见！再也不见的再见！
魏巍的拳锋撞上李根颧骨时，他听见了晶状体脱位的脆响。这个毕业于西南石油大学的硬汉，此刻却像头困在重力异常场的黑熊——他的左勾拳诡异地偏离了15度角，反而将自己的指骨砸在柴油罐的焊缝上。
"你他妈知道停工一天损失多少吗？"魏巍吐出血沫，防爆手电筒的光圈里飞舞着纳米级盐晶，"三百立方泥浆固化！七百万！够买你老家整个村子的骨灰盒！"
李根抹了把嘴角血迹，"去年涩北的事故你忘了？"李根抹掉鼻血，掏出的停工令盖着暗红色公章，"七条人命换来的教训，就他妈刻在敦煌安全局的纪念碑上！"
三百米外临时停工的钻井里，某种金属共鸣声正在增强。生锈的套管随着地脉震颤，将次声波传入深层基岩。正在值夜班的录井员发现，岩屑样本中的海百合化石在显微镜下竟然同时存在于白垩纪与现代。他摘下防雾面罩，哈气在显微镜目镜结出冰花："我尼玛，见鬼了？没记错的话，老师讲过，这他娘得要液氮冷却的场发射电镜才能看清！"
“那会子井深刚突破七千二百米。”李根的声音像砂纸打磨钛合金，“你知道底下咋啦？钻速突增300%、扭矩归零,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他妈下面是空的！空的！！钻头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腔！你再开钻就是事故！你来承担责任吗？你他妈的承担得起责任吗？”
魏巍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在他们头顶，银河悬臂正以每秒220公里的速度向巨引源奔涌，而地壳深处那个可怕的几何体，却沉默地等待着被黑色原油浸润。
魏巍明显向李根妥协了，他淡淡地问。
“那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李根拿出两根烟一起点着，一边递给魏巍一根一边说。
“钻采院那帮狗日的说我们作业不规范造成气体外溢，未知有毒气体让我们产生的幻觉......对了......给咱们开了张罚单......”
“我操！！！！”
“行了，别不爽了，操什么操的，又不是没被罚过，回头让刘文渊那小子回去找他爹哭哭......我操！！！！！！”
只见天空上40？50？100？......多少架？数不清楚，反正密麻麻一片军用首升机正朝他们急速而来，发动机轰鸣声越来越大，突然，就跟商量好了一样，好几十道探照灯打在他们俩身上......
“我尼玛，我俩这辈子何德何能？！！！！！........”
“咱俩这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是祖坟被蘑菇弹炸了？......”
“老李，我腿肚子发软......”
“咱俩......这会子，是不是应该举手慢慢趴在地上?......”
“咱俩就打个架，不至于吧？.......我数三声，咱俩一起举手趴下......一定要慢一点......”
“好，你数......趴地上这个手是不是应该抱头？......”
“好莱坞电影都这么拍......照做总没错......咱得表现出点诚意不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