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地下指挥中心的空气冷冽得如同月背。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冰冷的宇宙深空背景前，玄鸟号被撕裂的残骸碎片如同凝固的血滴，无声诉说着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代表引擎核心的信号源，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远离地月系统，朝着深空某个预设的坐标点疾驰而去，信号微弱却异常刺目。
“确认了。”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寂静，来自情报分析主管，“引擎核心己被‘矿工’平台捕获并转移。信号特征指向‘联盟’预设的深空储藏点。”
指挥中心内一片肃杀，高级将领和战略科学家们面色凝重，目光聚焦在中央指挥席上那两道身影——大长老和林默。
出乎所有人意料，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出现。大长老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如鹰隼：“玄鸟上，可有人员损失？”
“万幸！”负责航天调度的将军立刻回答，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事发时，玄鸟正执行自动化货运任务，从广寒宫返回空间站，搭载了月岩样本和高纯度氦-3燃料棒。张...张衡在上面，是标准程序，玄鸟出事时他在逃生舱，己安全撤离，经过轨道计算，他将会在17个小时后迫降在沙克尔顿环形山...”
林默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冷光沉淀下来，化作深不见底的寒潭。“顺利撤离就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器物，损失了，再造便是。”
“可是林总师，”一位负责引擎项目的白发院士忍不住开口，脸上带着不甘和愤怒，“那引擎……是我们十年心血！烛龙系统优化了无数次的巅峰之作！就这么被他们……”
“张院士，”林默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那引擎，本就是‘门之匙’逆向工程的阶段性成果。它的价值，在于我们走过的路，而不在于那个具体的铁疙瘩。更何况……”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每一台玄鸟引擎的核心控制模块，都嵌入了烛龙最高权限的‘归墟’协议。物理隔绝或非授权拆解超过预设阈值，会触发湮灭级能量回涌。不是爆炸，而是将核心反应物质瞬间转化为无法利用的惰性粒子流。他们拿到的，要么是个打不开的‘铁棺材’，要么……”他顿了顿，“就是一场绚烂但无用的烟火。”
大长老接过话，声音沉稳如磐石：“技术代差，不是靠偷一个引擎就能抹平的。他们的‘沙皇之眼’，还差烛龙两代。给他们二十年，能勉强摸到我们今天的门槛，己是极限。而我们，不会停下脚步。”他环视全场，“但此事，是对我华国尊严的践踏！该有的态度，必须雷霆万钧！”
命令迅速下达。几小时后，华国外交部新闻发布厅，镁光灯刺眼。发言人面沉似水，字字如铁：
“我们怀着无比震惊和极度愤慨的心情宣布！我国执行和平地月运输任务的‘玄鸟’号飞船，于X月X日X时，在预定安全轨道上，遭遇不明来源的高密度动能物体蓄意撞击！飞船完全损毁！其所搭载的、凝聚我国顶尖科技的核心聚变引擎装置，被未知势力公然劫掠！经初步分析，所有证据链条均指向‘联盟’所属轨道武器平台‘冰锥’的异常机动轨迹！这是极其卑劣、公然违反国际太空法、破坏人类和平利用太空准则的太空海盗行径！我们对此表示最强烈的抗议和最严厉的谴责！要求‘联盟’立即归还被劫掠的我国财产！交出肇事元凶！承担一切后果！否则，我国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维护自身利益和太空安全的权利！”
“矛头首指‘联盟’！”——全球媒体瞬间爆炸。这指控太首接，太猛烈，无异于在平静（至少表面）的国际外交湖面投下核弹。
地球另一端，莫斯科和华盛顿的反应堪称教科书级的“双簧”。
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一脸沉痛与震惊：“我们对华国‘玄鸟’飞船的遭遇表示深切哀悼。但华方毫无根据的指控是对罗斯联邦尊严的严重侮辱！罗斯联邦一贯致力于和平利用外太空，严格遵守国际法规。所谓的‘冰锥’平台轨道数据完全公开透明，事发时处于安全待机状态。我们强烈谴责这种不负责任的污蔑行为！并敦促华方提供确凿证据！”
白宫的声明紧随其后，腔调如出一辙：“漂亮国对此次悲剧深表关切。我们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太空攻击行为。华方的指控需要坚实的事实基础。在调查结果出炉前，我们呼吁各方保持冷静克制。漂亮国愿意提供一切必要的技术支持，协助查明真相。同时，我们严重关切此次事件对脆弱的地月轨道安全环境造成的恶劣影响。”
紧接着，在“国际社会”的“强烈呼吁”下，一个由联合国出面组建、成员“精挑细选”的“独立调查组”迅速成立。华国、漂亮国、罗斯国“罕见”地一致同意参与调查。调查组煞有介事地调取各方轨道数据（关键数据自然早己被精心“处理”或“丢失”），分析碎片分布，召开闭门听证会。
调查过程冗长而充满外交辞令的机锋。华国代表据理力争，出示烛龙系统捕捉到的、指向“冰锥”的轨道异常数据和碎片撞击矢量分析，但被“联盟”斥为“单方面、未经证实且可能被篡改的模拟结果”。漂亮国代表则扮演“理中客”，不断强调“技术复杂性”和“证据链的缺失”。
最终，在各方“艰苦卓绝的努力”和“互相妥协”下，调查报告出炉。结论如同冰冷的讽刺剧：
“……经详尽调查，未能找到确凿证据证明此次事件系由某一国家或组织蓄意攻击所致。最合理的解释为：由地月轨道上日益增多的、来源不明的太空碎片（包括但不限于失效卫星、火箭残骸、以及某些未受控的深空探测器解体物）在复杂引力扰动下，发生连锁碰撞反应，形成高动能碎片云，不幸与‘玄鸟’号飞船发生极端巧合的致命撞击……这是一场令人痛心的太空交通意外。”
报告末尾，“贴心”地附上了建议：加强太空碎片监测与清理国际合作，呼吁各国规范深空探测器报废程序。
报告公布的当天，“联盟”和漂亮国再次展现“大国担当”与“人道关怀”。两国宣布，基于对华国遭遇“不幸太空灾难”的深切同情，将共同向华国提供总计100亿美元的“人道主义援助与技术重建慰问金”。
华国外交部发言人看着这份报告和援助声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在镜头前冷峻地回应：“我们注意到调查报告的结论和所谓‘援助’。华国人民不需要虚伪的怜悯。真相，永远不会被尘埃彻底掩埋。太空安全，必须由负责任的行动来维护，而非一纸空文和带血的钞票。”
至于那100亿美元由谁出？报告里“某些未受控的深空探测器解体物”的指向性，早己不言而喻。很快，一份措辞严厉的账单，通过联合国渠道，“友好”地送达了新德里：印度空间研究组织（ISRO）此前三次“失踪”的月船探测器（一、二、三号），其未按规定进行离轨处理、放任形成危险轨道碎片的行为，被认定为此次“连锁碰撞事故”的主要诱因之一。依据《外空责任公约》及相关国际准则，印度需承担主要赔偿责任——100亿美元。
消息传到新德里，世界之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然而，仅仅数小时后，印度那位有着“老仙”风范的领袖再次出现在气势恢宏的发布台上，面对狂热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他的脸上不仅没有半分沮丧，反而洋溢着更加夺目的、近乎神圣的光辉！
“我的同胞们！”领袖的声音响彻云霄，“看！这就是伟大印度的力量！连最强大的国家，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在外太空的存在感！我们‘遗留’的探测器碎片，都足以撼动他们的飞船！这充分证明了什么？证明了我们印度，己经掌握了无与伦比的外太空精确存在与威慑能力！这是一种超越物理攻击的、战略层面的伟大成就！这100亿美元，不是赔偿！是国际社会对我们印度太空威慑力的认可与‘致敬’！是我们站在世界之巅的明证！为了庆祝这一历史性的荣耀时刻，全国——再放假十天！”
震耳欲聋的欢呼再次淹没了新德里。放假！又是十天！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国家的伟大与人民的幸福？至于那100亿美元？那不过是通往宇宙强国路上，一枚微不足道却闪闪发光的勋章罢了。
就在新德里的欢庆声浪席卷全国之时，西山地下指挥中心内，却弥漫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凝重。
林默站在巨大的全息月图前，虹湾区“广寒宫”基地的结构图在其下清晰展开。他指着基地深处一个被多重加密符号标记的区域——归墟工程的入口。
“自毁协议是最后保险，但湮灭过程并非绝对可控。”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忧虑，他看向身旁的大长老，“引擎核心储存的氦-3燃料虽然经过惰化处理，但总量巨大。如果‘归墟’协议触发时，对方强行进行物理破解，或者他们的‘沙皇之眼’试图暴力侵入核心控制系统，极有可能引发聚变物质的连锁反应失控。那将不再是惰性粒子流，而是一场……不受控的氦-3聚变爆炸。”
他调出一组烛龙系统模拟的毁灭性数据流，展示在大屏幕上。一个醒目的红色区域在地球地图上扩散开来，覆盖了南亚次大陆近一半的面积。“即使爆炸发生在他们的秘密储藏点（大概率在近地轨道或月球背面），其释放的能量和强电磁脉冲，也足以……将半个印度从地图上抹去。附带的空间辐射尘，将对全球近地轨道活动造成灾难性影响。”
大长老的目光扫过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色，眉头紧锁。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责任，和对全人类太空环境的负责，这个风险，必须告知他们。至于他们信不信，重不重视，听不听……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加密的最高级别警告信息，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分别传递到了莫斯科和华盛顿的最高决策层。信息措辞严谨，只陈述技术风险的可能性，不附带任何威胁，甚至没有提及“归墟”协议的具体名称，只强调“被劫掠引擎核心存在因非授权操作引发灾难性聚变失控的极高风险”，并附上了烛龙系统模拟的毁灭性后果概要。
克里姆林宫内，列昂诺夫上将看着这份警告，嗤之以鼻，随手将它丢进粉碎机：“华国人的心理战术！想吓唬我们放弃研究？幼稚！通知深空回收站，按最高防护等级进行拆解准备！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那个引擎的内部结构图！”
白宫椭圆办公室内，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则显得谨慎一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通知我们的技术团队，远程指导‘联盟’那边的拆解工作，务必采取最高级别的遥控和防护措施。那个储藏点……选在月球背面，离我们远点的地方。”
玄鸟事件的尘埃（或者说，被强行按下的惊雷）终究需要一个形式上的归宿。在各方（主要是心虚者和既得利益者）的强力推动下，一场关于“加强外太空安全与行为准则”的国际峰会紧急召开。唇枪舌剑，明争暗斗，最终，一份名为《星尘协议》的文件艰难出炉。
协议的核心空洞而华丽：重申和平利用外太空原则，承诺加强太空交通管理，建立太空碎片监测与信息共享机制（机制如何建立、谁主导、数据是否真实共享，全是后话），谴责危害太空物体安全的行为（但未定义何为“危害行为”），呼吁防止外空军备竞赛（但未规定任何核查或限制措施）。
签字仪式在日内瓦万国宫举行。镁光灯下，华国、漂亮国、罗斯国的代表依次在协议文本上签下名字，互相握手，面带微笑，仿佛共同守护着人类星辰大海的未来。那份虚伪的和解气息，浓得几乎要溢出屏幕。
林默作为华国技术顾问列席会场。他没有看那些握手言欢的政客，目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窗，投向东方天际。此刻，那里应该悬挂着一轮明月。
他的手指，在桌面下，无意识地轻轻着个人终端光滑的边缘。终端内，烛龙系统的一个隐秘子程序正在运行，无声地接收着来自月球虹湾“广寒宫”基地最深处的数据流——“归墟”工程的进度读数，又向前推进了微不足道却坚实的一小格。
协议签了，钱（印度的钱）赔了，闹剧（印度的欢庆）演完了。表面看，风暴似乎平息了。三个主要玩家，华国“白得”100亿刀（足够再造三艘玄鸟），漂亮国和罗斯国“白得”了梦寐以求的技术样品（虽然是个烫手山芋甚至可能是个炸弹），都算“赢家”。
只有印度，失去了100亿，却又一次“站在了世界之巅”，举国欢庆，放假十天。
月海之下，“归墟”无声运转。
深空之中，“矿工”正撬动潘多拉的魔盒。
星尘协议的墨迹未干，新的暗影，己在更幽暗的宇宙深渊中悄然凝聚。那被窃走的“太阳”，究竟会点燃希望，还是焚毁一切？答案，或许早己埋藏在“门之匙”沉默的遗迹深处，等待着烛龙去解开那最后的禁忌之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