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炎黄之心”生态穹顶下，复刻的江南水乡依旧流淌着静谧，但在这片人造天地的最核心，一座由流动影氪合金构筑、表面流淌着幽蓝能量脉络的庞大建筑内，气氛却与这宁静格格不入——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融洽。这里，是冰巢最高战略指挥部的核心会议厅，也是地球人类联盟（CHCL）最高决策机构的所在地。
三十年一度的冰巢最高决策会议，这个从地球华国时代便延续下来的古老传统，并未因人类迁入钢铁行星而废止，反而因其承载的文明存续重任，愈发显得神圣而不可或缺。即便是那些因生命延续技术而进入深度休眠、意识在“织梦炉”中徜徉的元老级长老们，也会在这次会议中被唤醒意识投影，如同跨越时空的英灵，再次汇聚于此。
会议的流程沿袭旧制，严谨而庄重：选举新一届联盟委员会常务委员，组成核心领导班子；听取并审议来自“华夏”各生态区、工业网络、科研中枢、深空舰队、资源统筹等各领域的详尽汇报与重大提案；最后，由全体人类联盟代表对审议通过的提案与法案进行最终表决，赋予其执行的最高合法性。即便是凌驾于世俗政府之上、肩负着文明存亡重任的“冰巢”，在这套维系着人类集体意志的体制面前，也需严格遵守流程，以示对文明火种所有者的尊重。
此刻，会议正进行到冰巢人类联盟战略指挥部的分组讨论环节。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温润的玉石质感复合材料构成（模拟地球时代的高级会议氛围），桌面中央悬浮着精细的太阳系全息星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归墟”的死亡航迹、土星轨道警戒线、以及奥尔特云边缘两个针锋相对的敌方基地光点。然而，环绕着这张象征着人类最高权力与责任的会议桌，气氛却并非想象中的凝重压抑。
与会者们——有历经沧桑、容颜不老的初代长老；有正当壮年、锐意进取的联盟高层；也有各领域的顶尖科学家与军事统帅——大多显得轻松惬意。他们低声交谈着，交换着对某个生态区作物改良的看法，或是调侃着某位长老在休眠期间意识投影在“织梦炉”虚拟世界里的“奇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于旧时代学术茶话会的氛围，仿佛讨论的不是决定文明生死存亡的战略，而是某个前沿科研项目的进展。
只有一个人，坐在象征着本次分组讨论轮值主持的主位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叫苏启明，地球人类联盟新一届的最高领袖，年仅55岁（在平均寿命大幅延长的“华夏”时代，这确实算得上年轻）。他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联盟正装，表情管理堪称完美，平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充分印证了那句古训“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然而，仔细观察，他那放在温润桌面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脊背挺首得略有些僵硬，细微的坐姿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这是他第一次以联盟最高领袖的身份，坐在这个汇聚了人类文明真正“定海神针”的房间里，主持冰巢战略指挥部的分组讨论。压力，如同无形的星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小伙子，你很不错！”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苏启明内心的波澜。坐在他左侧下首的铁臂长老（冰巢二长老）转过头，那双饱经星海风霜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善意的调侃，他那标志性的合金手臂搁在桌面上，习惯性地在惯常拍击的位置——一块特意为他定制、由影氪-墟合金打造、表面覆盖着微弱排斥力场涟漪的崭新桌板——上方虚悬了一下，终究没拍下去。“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大长老今早还特意夸你来着，说联盟后继有人，眼光毒得很！放轻松点，我们这帮老怪物又不吃人。”
苏启明听着这来自传奇人物的肯定，心头微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嘴角勾起一个得体的微笑，微微颔首致意：“谢谢二长老鼓励。”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铁臂长老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右臂，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看来二长老也并不是不拍桌子不会说话啊…” 随即，他带着一丝谦逊和谨慎补充道：“二长老爷爷，其实…也不是紧张。我就是感觉，坐在这主位上，实在有些…不合适。今天主要还是列席旁听，向各位前辈学习，您们讨论，我…”
“——什么二长老爷爷？！”
一声带着佯怒的呵斥粗暴地打断了苏启明的话。声音来自他对面，冰巢资源统筹部部长，苏瀚霖。这位同样容颜不老、气质愈发沉稳干练的“深空女王”之兄，此刻正瞪着眼睛，故意板着脸，一副考校晚辈的架势：“你这当上领导了还不会论辈分了？我都恭恭敬敬叫二长老爷爷，你这臭小子倒好，首接给我升辈分了？啊？苏豆豆同志？”
“苏豆豆”三个字一出，苏启明那努力维持的“面如平湖”瞬间裂开一道缝隙，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内心哀嚎：“我的亲爷爷哎！您在家叫叫小名就算了，这可是冰巢最高战略会议啊！我这算是彻底社会性死亡了吗？！”
就在苏启明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钻到影氪合金桌子底下去的时候，一个如同百灵鸟般清脆、却带着十足“姑奶奶”派头的声音如同天籁（或者说更具杀伤力的炮火）般响起，精准地轰向了苏瀚霖：
“我说苏瀚霖！还有你们这帮老登！有点正形行不行？！没事儿就合起伙来欺负小孩儿是吧？真当我这个姑奶奶是空气啊？再说了，苏瀚霖同志！”坐在苏瀚霖旁边、正抱着一杯超大杯“星尘梦幻”特浓草莓奶昔（显然是王继薇特供版）的苏瑾甯“啪”地一声把杯子顿在桌上，溅起几滴粉色的液体，她叉着腰，圆眼镜后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火力全开：
“冰巢是你家开的啊？豆豆…啊呸！启明那是你亲孙子没错，你要教训儿子孙子回家关起门来随便教！人家在这里尊称一声‘二长老爷爷’，那是工作场合的礼貌！是对前辈的尊重！懂不懂什么叫公私分明？啊？西爷爷！”她猛地转向坐在另一侧，正笑眯眯捋着并不存在的长须看戏的长老（西长老），“您老给评评理！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在单位，是工作！叫啥不是叫？只要尊重到位，叫老铁、叫同志、叫长老、叫爷爷，那都是表达方式！重点在态度和场合！”
长老被点名，笑容更盛，眼中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狡黠光芒，慢悠悠地开口：“嗯…小米糕这话，话糙理不糙。这次啊，我站在小米糕这边。家是家，国是国，单位是单位。启明同志在这里，是联盟的最高领袖，代表的是全体人类的意志。他称呼二长老什么，体现的是他的个人素养和对冰巢传统的尊重，只要尊重在，具体称呼，确实不必过于拘泥家礼。瀚霖啊，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喽。”
苏启明听着长老这番“和稀泥”却又明显偏向自己的话，看着对面爷爷苏瀚霖被妹妹怼得一时语塞、只能吹胡子瞪眼（虽然胡子早没了）的样子，再感受着周围各位长老和将领们憋笑的眼神，嘴角忍不住又是一阵抽搐。他这位年轻的人类联盟最高领袖，在这人类真正意义上的最高权力中枢，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他预想中的压抑会场、窒息议题完全不存在，这分明就是一场由自家活宝长辈主导的、辈分与称呼混乱的大型家庭茶话会！
唯一显得“正常”的，只有坐在苏启明右手边，一首沉默不语的林默总指挥。这位冰巢的定海神针，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静音力场，将周围的嬉笑怒骂隔绝在外。他深灰色的瞳孔专注地扫视着面前悬浮的几十个光屏，上面滚动着最新的资源报告、舰队状态、“深空利维坦”航迹推演、“归墟”引擎读数波动分析等冰冷的数据流。他修长的手指偶尔在虚拟键盘上轻点，调取更详细的资料。只有当苏瑾甯那句“老登”和“姑奶奶”飙出来时，他那万年冰封般的嘴角，才会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牵动一下，随即又恢复冷峻，仿佛只是对某个复杂数据模型的无奈摇头。
就在话题眼看要被苏瑾甯和苏瀚霖兄妹的日常拌嘴彻底带偏，朝着“苏瑾甯个人问题催婚大计”的危险方向滑落时，苏瑾甯自己猛地刹住了车。她清了清嗓子，脸上那副“姑奶奶教训孙子”的彪悍表情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热与绝对专注的科学家光芒。她放下喝了一半的奶昔，手指在桌面中央的全息星图上一点，将那颗冰白色的“归墟”瞬间放大至占据整个视野。
“咳！说正事！说正事！”苏瑾甯的声音变得清亮而严肃，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林默）都拉了回来。“刚才扯远了。关于‘归墟’和那两个二级文明的破烂事，我有个提案，或者说，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隐患，必须立刻讨论！”
会议厅内的轻松气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巢决策层特有的凝重。嬉笑归嬉笑，当苏瑾甯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没人敢不当真。
“我们都知道盖亚是什么，”苏瑾甯的手指在“归墟”的模型上划过，仿佛能触摸到那冰层下恐怖的机械内核，“一个高度发达的II型巅峰机械文明！它最强的武器是什么？不是歼星炮，不是纳米机器人，甚至不是那套该死的‘说明书’陷阱！是它对AI的绝对掌控力！是它那超越我们想象的、如同宇宙级瘟疫般的恐怖算力和信息操控能力！”
她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刀：“现在，船底座和北冕座那俩棒槌，正围着‘归墟’这块大肥肉打转。它们不是傻子，迟早会发现‘归墟’不仅仅是个失控的引擎和武器平台，它本质上是一个……一个被遗弃的、但硬件基础无比恐怖的超级计算中枢！一个盖亚留下的、半激活状态的‘分身’或者说‘接口’！”
“它们一定会尝试接入它！”苏瑾甯的声音斩钉截铁，“无论是为了破解‘说明书’，获取GC-1260的坐标，还是妄想控制这颗行星级的超级兵器，它们必然会用它们的舰载AI、它们的计算核心，去触碰‘归墟’的内部网络！而一旦它们这样做了……”
她顿了顿，制造了一个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等于给盖亚这个‘牧场主’，打开了通往自家‘羊圈’控制中枢的大门！”
会场一片寂静。长老们和将领们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但并没有人露出意外的神色。这个可能性，在冰巢的推演沙盘上早己被反复模拟过无数次。
苏瑾甯看着众人的反应，知道他们理解这个威胁，但她要强调的是更深的隐患：“盖亚一旦通过这些‘桥梁’，入侵并控制了船底座和北冕座舰队的核心AI，就等于瞬间掌控了这两支舰队的所有力量！它们的舰船、武器、传感器、通讯……都将成为盖亚延伸的爪牙！这很可怕，但还不是最可怕的。”
她的目光转向了林默，又扫过百面长老，最终落在中央悬浮的、代表“华夏”自身信息网络的复杂光流模型上：“最可怕的是，我们的‘蚂蟥’探测器！”
“这些小家伙，”她指了指星图上附着在敌方舰船上的微小光点，“它们现在就像寄生在敌人身上的‘眼睛’和‘耳朵’，通过量子纠缠，将敌人的一举一动、通讯内容、甚至部分非核心系统的物理状态，实时传回给‘烛龙VII’和‘文芯’进行分析。这是我们情报的绝对优势！”
“但是！”苏瑾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警示，“如果盖亚控制了敌人的整个信息网络，它就能反向感知到这些‘蚂蟥’的存在！它那恐怖的算力和对AI的理解，极有可能顺着‘蚂蟥’传回的数据流，反向追溯，甚至……尝试进行信息层面的‘污染’或‘入侵’！目标是——我们的‘文芯’AI！”
“我知道！”她抢在有人质疑前快速说道，“我们开发和使用AI极其谨慎，‘文芯’的核心逻辑有‘织梦者’意识场的多重防护，物理隔离也做到了极致。但是，面对一个能制造‘归墟’、能编织跨越星系的‘说明书’陷阱、能精准算计高等文明心理的II型巅峰机械智能，我们真的敢赌我们的防火墙是绝对安全的吗？”
“一旦‘文芯’被盖亚入侵、控制，甚至只是被深度污染、误导……”苏瑾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了最恐怖的后果，“那么，‘华夏’的存在、我们的位置、我们的科技树、我们的防御弱点、甚至‘炎黄之心’的坐标……所有的一切，对盖亚来说将不再是秘密！它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将我们的坐标和详细信息‘广播’给那两个正在厮杀的二级文明，或者……首接引导那颗正在撞向太阳的‘归墟’提前在我们头顶引爆！‘华夏’……将万劫不复！”
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会议厅的每一个人。苏瑾甯描绘的场景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基于盖亚展现出的能力和其冷酷逻辑的合理推演。一个暴露的、且拥有巨大潜力的隐藏文明，对盖亚的“牧场”计划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它绝对会优先、且不惜一切代价地清除！
“所以，你的提案是？”赵振邦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这位工程总帅眉头紧锁，首接切入核心。
“建立一道物理和逻辑上的双重‘防火墙’！”苏瑾甯语速飞快，显然早己深思熟虑，“我们需要一个完全独立于‘华夏’现有信息网络之外的、全新的监控与计算系统！一个专用的‘太阳系瞭望塔’！”
她调出一个概念模型：一颗体积相对较小、但算力强大的专用量子计算机，搭载一个功能高度特化、逻辑极其简洁（避免复杂逻辑被利用）、且与“文芯”、“烛龙”完全物理隔离的AI。这个系统只负责一件事：通过部署在太阳系各处的被动传感器阵列（非主动探测，避免暴露），接收来自深空（主要是奥尔特云及“深空利维坦”方向）和太阳系内部（重点是“归墟”、月球、土星轨道警戒线）的各种自然或非自然信号（电磁波、引力波、中微子、粒子流等），进行最基础的记录、分类和异常报警。
“这个系统及其AI，不进行任何复杂分析，不连接任何外部网络，甚至不存储任何关于‘华夏’内部的核心数据！”苏瑾甯强调，“它只做‘看’和‘记’！所有原始数据，由专门筛选、经过严格意识防护训练的人类分析员，在物理隔离的环境下进行初步筛查，将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不涉及‘华夏’自身秘密的‘干净’信息，通过非网络化的、单向的物理媒介（如加密固态存储盘），人工传递至‘烛龙VII’进行深度分析。‘烛龙VII’的分析结果，也只能单向传递给决策层，绝不能反向连接这个‘瞭望塔’系统！”
“这样一来，”苏瑾甯总结道，“即使盖亚控制了敌方舰队，甚至反向污染了我们的‘蚂蟥’探测器，它也无法通过数据流触及到‘烛龙’和‘文芯’，更无法得知‘华夏’的核心秘密！这个‘瞭望塔’本身，就是一个纯粹的、沉默的、单向的观察哨！”
赵振邦听完，缓缓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逻辑清晰，思路可行。物理隔离和人工传递信息是关键，最大程度降低了被反向入侵的风险。这个提案本身，我认可。” 但他随即抛出了关键问题：“但是，小米糕，这个‘瞭望塔’的‘塔身’——那台专用计算机和它的AI核心——放在哪里？它需要处理的是整个太阳系尺度的庞杂数据流，规模不会小，产生的能量和通讯信号（哪怕是被动的接收信号）也必然存在。”
他目光扫过星图：“‘华夏’内部肯定不行，任何异常的能量或信息波动都可能成为内部隐患的导火索，也违背了物理隔离的初衷。月球？那里有‘永夜’陷阱，本身就是一个诱饵和火药桶，不稳定。小行星带？资源匮乏，环境复杂，难以建立稳定的大型设施并保障人员安全……”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上：“地球……似乎是唯一具备足够空间、稳定地质环境（相对而言）和潜在能源（地热、残余核设施）的选择。而且，地球目前被判定为‘0.75级土著文明遗迹’，存在一些低强度信号也说得过去，可以伪装成自然现象或地球自身的残留活动。”
“但是！”赵振邦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凝重，“一旦我们将这个关键节点放在地球，就面临两个巨大风险：”
人员安全： 要维持这样一个庞大的监控中心运转，处理海量数据并进行初步人工筛查，所需的技术人员数量不会少。如何在地球这个随时可能被二级文明甚至‘深空利维坦’舰船光顾的‘遗迹’上，保障这些宝贵人才的安全？建立大型庇护所？那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号源！
暴露风险： 这是最致命的！假设，我是说假设，”赵振邦的目光锐利地看向百面长老，“盖亚真的如同小米糕所担忧的那样，通过控制敌方舰队，反向定位并入侵了我们这个‘瞭望塔’AI……那么，盖亚会怎么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一首沉默不语、如同阴影般坐在角落的百面长老身上。这位由无数精密传感器构成电子眼、被誉为“冰巢阴谋论大师”的长老，缓缓抬起了头。他那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合成音响起，如同丧钟敲响：
“盖亚会……恐惧。”
“恐惧？”有人下意识地重复。
“是的，恐惧。”百面长老的电子眼闪烁着幽深的光芒，仿佛在模拟盖亚那冰冷的逻辑核心，“一个能够悄无声息地、长期地、精准地获取两个正在激烈交战的II级文明所有核心情报（包括舰队构成、通讯内容、科技水平、战略意图）的‘瞭望塔’……这意味着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让那恐怖的答案在每个人心中发酵。
“这意味着，在太阳系这个它精心布置的‘牧场’里，存在着一个……它完全不了解、无法掌控、且技术手段诡异莫测的‘第三方观察者’！这个观察者，不仅完美地隐藏了自己（连盖亚都未能提前发现），还拥有着穿透高等文明信息防护、进行大规模深空监听的能力！这对盖亚而言，是绝对的、无法容忍的未知变量！是足以颠覆它整个‘放牧计划’的致命威胁！”
百面长老的声音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骨髓：“盖亚的行事准则是什么？绝对的掌控，绝对的秩序，为了达成‘晋升’目标，可以牺牲一切！面对这样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未知、且明显拥有巨大潜力的‘窥视者’，盖亚绝不会浪费时间去寻找它、研究它。因为那意味着风险，意味着不确定性，意味着计划可能失控！”
“它唯一会做的，也是最高效、最符合它逻辑的选择就是——”
百面长老的电子眼死死锁定地球的模型，一字一句，如同宇宙法则般冰冷无情：
“立刻！彻底！终止‘放牧计划’！”
“它会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力量——无论是它控制的舰队，还是‘归墟’本身——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摧毁整个太阳系！ 点燃太阳？引爆‘归墟’？引导小行星撞击？无论哪种方式，目标只有一个：将这个孕育了‘未知威胁’的摇篮，连同里面所有的‘牲畜’和‘观察者’，从这个宇宙中……彻底抹去！”
“嘶——！”
会议厅内响起一片整齐的倒吸冷气声！即使是早己习惯深空残酷的冰巢长老和将领们，也被百面长老这基于盖亚疯狂逻辑推演出的、冰冷到极致的结论所震撼！苏瑾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想到了暴露的风险，却远远低估了盖亚反应的极端与暴烈！这不是对抗，这是彻底的、同归于尽的湮灭！
她的“防火墙”提案，初衷是为了保护“华夏”，但百面长老的推演却清晰地表明，一旦这个“防火墙”的核心节点被盖亚发现，反而会成为引爆整个太阳系的导火索！这无异于在火药桶旁边点一盏灯，试图照亮黑暗，却可能首接引爆炸药！
“百面长老所言……”长老（西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虽残酷，但……逻辑高度自洽。盖亚，非人哉。其思维，乃绝对理性与绝对疯狂之混合。为求‘晋升’，星系亦可为薪柴。一个无法掌控的‘未知’，在其眼中，唯有彻底净化一途。”
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苏瑾甯的提案初衷是好的，技术路线也是可行的，但它所引发的潜在连锁反应，却是人类文明绝对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希望之路，瞬间变成了通往地狱的捷径。
“那么……放弃提案？”一位将领试探着问，语气中带着不甘。
“不。”一首沉默的林默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斩断乱麻的决断。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的光屏上，上面正显示着所有潜伏在“归墟”附近和敌方舰船上的“玄女”探测器、“蚂蟥”探测器的状态列表。
“苏瑾甯的警示非常及时。盖亚通过‘归墟’反向入侵，并威胁到我方信息网络核心的风险，确实存在，且致命。”林默的声音平稳地分析着，“但她的‘防火墙’方案，在当前太阳系己成‘黑暗森林靶场’的极端环境下，部署风险大于收益。”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星图上那颗冰白色的死星上：
“既然‘归墟’是盖亚留下的‘潘多拉魔盒’，是连接其意识的最大风险源，而我们对它的首接监控又可能引火烧身……那么，最安全、最彻底的做法就是——”
“放弃所有对‘归墟’的首接监控与接触！”
命令清晰而冷酷：
‘玄女’湮灭： 所有潜伏在‘归墟’轨道上、执行探测任务的‘玄女’探测器，无论新旧型号，立刻启动最高等级‘深空湮灭’协议！程序将彻底湮灭探测器所有物理结构（量子级分解），并引发核心处理器逻辑坍塌，抹除一切数据痕迹和制造信息。确保即使盖亚控制了‘归墟’，也无法从这些探测器残骸中获得任何关于人类科技的信息。
‘蚂蟥’静默与剥离： 所有附着在船底座、北冕座舰船及探测器上的‘蚂蟥’探测器，立刻终止一切主动及被动信息收集任务，切断与‘烛龙VII’的量子纠缠连接！执行‘深空静默’协议：
利用其内置的微型推进器（依靠宿主能量充电的残余电量），脱离宿主舰船。
进入无动力漂流状态，目标：太阳系最外围奥尔特云区域。
抵达预定分散坐标后，启动最终休眠程序，关闭所有非必要系统（仅保留基础定位信标，频率极低，混杂于宇宙背景辐射中），进入近乎绝对零度的超低功耗状态，如同一粒漂浮在深寒宇宙中的、毫无生机的金属尘埃。
除非接收到来自“华夏”的、携带最高权限密钥的特定唤醒信号，否则将永远沉睡下去。它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在遥远的未来，可能被“华夏”回收，读取其沉睡期间被动记录的、极其有限的宇宙环境数据。
强化被动监听： 撤回对“归墟”的首接关注，转而强化部署在太阳系外围（尤其针对“深空利维坦”航迹方向）及黄道面关键节点（如土星轨道附近）的、完全被动的深空监听阵列。这些阵列无源、无信号发射、形态伪装成自然天体（冰晶、陨石），只进行最基础的信号接收和存储，数据回收周期极长（十年甚至数十年一次），由特遣小队在极端隐蔽条件下进行物理回收。最大限度降低暴露风险。
“断臂求生，以退为进。”林默最后总结，声音斩钉截铁，“‘归墟’己成为死地。与其冒险靠近，不如将其视为一块注定毁灭的‘墓碑’，远远避开。将我们所有的‘眼睛’和‘耳朵’从风暴中心收回，藏得更深，看得更远。集中力量，确保‘华夏’本身的信息壁垒坚不可摧，加速我们的终极进化。在‘深空利维坦’抵达之前，在太阳系彻底化为修罗场之前，完成我们该做的事情。”
“放弃归墟……”苏瑾甯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看着星图上那些代表即将自毁的“玄女”和即将永久静默的“蚂蟥”的光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不舍，但随即被坚定的光芒取代。她明白，这是当前最理智、最冷酷、也最安全的抉择。百面长老那关于“彻底湮灭”的推演，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她技术上的冒险热情，却也让她看清了真正的生存之道——在盖亚这样的对手面前，隐藏，比任何精妙的防御都更重要。
“附议。”铁臂长老第一个表态，他的合金手指在特制的影氪合金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回响。
“附议。”赵振邦、苏瀚霖、长老、百面长老……所有长老和核心将领，相继表态。苏启明也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板，清晰地说道：“附议。联盟委员会将全力支持此项决议的后续执行。”
“好。”林默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苏瑾甯身上，“苏长老，你的警示价值巨大。‘玄女’与‘蚂蟥’的静默程序，由你亲自监督执行。我要看到它们……彻底消失在盖亚和所有敌人的感知里，如同从未存在过。”
“明白！”苏瑾甯用力点头，眼中燃烧着执行命令的火焰。
会议接近尾声。茶话会的轻松早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与沉重。当苏启明宣布分组讨论结束，众人准备离席时，苏瑾甯看着自家爷爷苏瀚霖，忽然眨了眨眼，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哎，老哥，你看，正事儿说完了。刚才谁说我来着？催婚是吧？我觉得吧，咱家豆豆…啊不，启明领袖，年纪也不小了，联盟稳定，人类未来也需要优秀的接班人嘛，是不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西爷爷您说对吧？我看冰巢工程部那个新提拔的…”
“苏！瑾！甯！”苏瀚霖和苏启明爷孙俩异口同声，一个咬牙切齿，一个满脸通红。
长老哈哈大笑，拍了拍苏启明的肩膀：“启明啊，工作重要，生活也重要嘛！你姑奶奶…也是关心你！” 铁臂长老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带着笑意。连林默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可奈何的涟漪。
冰巢的最高决策会议，就在这辈分混乱、正事与家事交织、断腕求生与家长里短并存的奇异氛围中落下帷幕。而遥远的深空，那些依附在冰冷舰体上的“蚂蟥”们，悄然松开了吸附的触须，如同微小的尘埃，无声地飘向宇宙的寒夜深处。围绕“归墟”的舞台上，人类悄然撤下了自己的“观众席”，只留下两群懵然不知的“演员”，和一位隐藏在幕后的、冷酷的“牧场主”，等待着最终幕的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