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刑部尚书佝偻着脊背踏入御书房时，鎏金兽首香炉正吞吐着龙涎香，烟气在《山河社稷图》上蜿蜒，将画中山川染得朦胧。皇帝枯瘦的手指着腰间玉佩，那是先帝临终前塞在他掌心的物件，温润玉色映着案头摇曳的烛火，倒像是淌着血的冰。二十年前，先帝也是这样握着玉佩，看着他亲手将最宠爱的兄长送去边塞，从此再未归来。
"陛下，经查证，太子与北疆往来文书确系伪造，西皇子勾结藩王之事..."老尚书话音未落，案头茶盏突然凌空砸来。青瓷碎裂的脆响惊得他浑身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蟒纹靴面上，烫出深色痕迹。
"朕要的不是真相！"皇帝猛地转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露出玄色靴底绣着的五爪金龙——那是他十六岁初登大宝时，亲手刺在靴面上的图腾。"太子监国八年，六部半数印信在他手中；西皇子暗结边军，麾下私兵己逾五万！你当朕不知三皇子故意引火烧大理寺，不过是想借这把火将两个兄弟烧成灰烬？"
老尚书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御书房外传来更漏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催命符。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那时他还是个年轻御史，曾亲眼看见当今圣上为了坐稳皇位，将先太子的党羽尽数投入天牢，地牢里的哭嚎声整整响了三夜。
皇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三分苍凉七分狠绝："去告诉太子，朕念及他多年辅政辛劳，革去储君之位，贬为郡王，即刻就藩；西皇子...就说他查案心切，误信奸人，着其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三年。"他弯腰拾起一片瓷片，锋利的边缘在掌心划出细痕，鲜血渗进瓷片上的缠枝莲纹，"记住，皇家的血脉，要像这瓷器，碎了也得摆成规矩的模样。"
"那三皇子..."老尚书小心翼翼地抬头，却见皇帝抓起案上的密奏，径首伸向烛火。火苗贪婪地吞噬着写满罪证的纸张，火光照亮皇帝脖颈上狰狞的疤痕——那是当年平定叛乱时留下的，也是他最忌讳旁人提起的往事。
"给他加封亲王，赐良田千顷。再传旨，大理寺失火乃意外，凡有妄议者，以扰乱朝纲论处。"火焰映得他眼底猩红一片，"告诉三皇子，朕赏他这些，不是因为他有功，而是要让他知道——这天下姓什么，永远由朕说了算。"话音未落，密奏己化作灰烬，随风飘落在《山河社稷图》的"幽州"地界，仿佛预示着新一轮的动荡。
半月后，太子离京那日，三皇子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前去送行。残阳如血，将长亭染成血色。太子抚摸着郡王冠冕上黯淡的明珠，突然轻笑出声："三弟这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当真是青出于蓝。可惜你忘了，父皇宁可看着我们三败俱伤，也不会让任何人一家独大。"他的目光扫过三皇子胸前渗血的绷带，"就像当年，他能亲手送自己的兄长去边塞，如今也能..."
三皇子咳嗽着按住胸口，血丝溅在月白色锦袍上："皇兄以为，我当真想要那把龙椅？"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解脱，"不过是在这吃人的宫里，求个活下去的机会罢了。"二十年前，他曾在御花园看见太子偷偷喂流浪猫，那时的兄长眼里还有星光；而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暮色渐浓，长亭外马蹄声渐远。三皇子望着太子远去的车驾，身后暗卫悄无声息递上密报。展开一看，是西境藩王送来的贺礼清单——除了金银珠宝，竟还有三百死士的名单。他将密报凑近灯火，火舌舔舐间，那些猩红的字迹化作灰烬。宫墙外，万家灯火渐次亮起，恍惚间竟比天上星河还要璀璨。三皇子抬手遮住眼睛，却遮不住指缝间渗出的温热。原来这所谓的太平盛世，从来都是踩着骨肉堆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