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裹着北风灌进衣领,她却觉得浑身发烫 —— 那个左腿微跛的灰影,正随着人群骚动往晒谷场东边挪。
三天前顾砚舟在笔记本上写的 “左腿残疾的中间人” 几个字,突然在她脑子里炸成惊雷。
“老周婶子!” 她踉跄着扶住草垛,右手捂住左肩,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晕开小红花。
这是方才红疤男挥拳时她故意撞上去的,袖管里提前藏好的羊血袋此刻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人群里传来惊呼。
老周婶子抹着眼泪扑过来:“桐丫头这是咋了?” 林疏桐咬着唇摇头,眼尾却悄悄扫向灰衣人方向 —— 那道影子果然顿住了,缩在打谷机后面的半张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我…… 我没事。” 她声音发颤,扶着草垛慢慢滑坐在地,“就是方才被土块砸着了,许是骨头伤着。” 说着低头去捂腿,藏在袖中的短刀柄硌得腕骨生疼。
灰衣人开始往她这边挪。
他左腿拖着地,每一步都比常人慢半拍,雪地上拉出两道深浅不一的脚印。
林疏桐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远处民兵的吆喝,她数着他的步数:三步,两步,一步 ——
“姑娘?” 沙哑的男声从头顶落下。
林疏桐抬头,正撞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这人后颈的蚯蚓状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和半个月前被顾砚舟打断腿时她抓的那道分毫不差。
她突然拽住他的裤脚,带着哭腔喊:“大叔…… 能扶我去村医那吗?我疼得走不动……” 话音未落,那只沾着羊血的手己顺着他裤管摸到了脚踝 —— 那里缠着渗血的布带,是旧伤未愈的触感。
灰衣人浑身一僵。
林疏桐的短刀己经抵住他的腰眼,冰凉的刀刃透过粗布衫贴在皮肤上:“动一下,我捅穿你的肾。” 她的声音甜得像喝了蜜,“你猜是你左腿先废,还是我这刀先下去?”
灰衣人喉结滚动两下,突然闷哼着栽倒。
林疏桐早有防备,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往雪地里一按,膝盖压上他残疾的左腿。“啊!” 他疼得额角暴起青筋,“你、你不是受伤了?”
“我受伤的是左肩,又不是手。” 林疏桐扯下他脖子上的围巾,快速捆住他的手腕,“半个月前偷鸡蛋被打断腿,连夜跑了;今天又跟着红疤男来搅局 —— 你当我认不出你后颈的疤?” 她凑近他耳边,“说,‘老鹰’的货藏在哪?幕后主子是谁?”
灰衣人咬着牙不说话。
林疏桐摸出兜里的灵泉酒,拔开塞子往他伤口上倒。“嘶 ——” 他疼得弓起背,“你、你疯了?”
“我没疯,但我知道你有个八岁的闺女在镇西头小学。” 林疏桐从空间里摸出块烤红薯,慢条斯理剥着皮,“上回在知青点,你偷鸡蛋时念叨‘妞妞要补身子’,当我没听见?” 她把红薯凑到他鼻尖,“说出来,我让人送两斤奶粉去你家;不说 ——” 她捏碎红薯,薯泥糊在他脸上,“明早你闺女的课桌里,会有半只带血的断指。”
灰衣人瞳孔骤缩。
林疏桐看着他眼底的动摇,又补了句:“你以为‘老鹰’会保你?上回被顾知青打断腿,他们连药都没送。”
“我说!” 他突然崩溃,“货藏在镇东老槐树的树洞里,每月十五半夜三点有人来取!幕后主子…… 是张、张伟张处长!” 他喘着粗气,“半年前他来我们村收粮,说要‘替天行道’搞掉资本家余孽,给我们发银元…… 我们就信了……”
林疏桐的手猛地一抖。
张伟?
她前世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地区革委会的宣传处长,总在广播里喊 “打倒牛鬼蛇神” 的那个。
顾砚舟的笔记本里记过 “老鹰” 有高官撑腰,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张伟。
“你确定?” 她揪住他衣领。
“千真万确!” 灰衣人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上个月他来查账,我亲眼见他收了柳芳的黑布包!就、就和红疤男刚才掉的那种一样!”
远处传来民兵队长的吆喝:“都别散!挨个登记!” 林疏桐扯下他一块衣角塞住嘴,把人拖进草垛后的柴房。
她摸出空间里的绳子重新捆紧,又撒了把灵泉米在他脚边 —— 这东西能抑制伤口恶化,省得他死了断线索。
柴房外传来脚步声。
林疏桐刚把短刀藏回袖管,顾砚舟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他军大衣上落满雪,眉峰紧拧:“我听说你受伤了?”
“假的。” 林疏桐扯下他围巾擦手,“但我抓到条大鱼。”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出 “张伟” 二字。
顾砚舟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却在触到她掌心的银元时突然松了劲。“等我。” 他声音发哑,掏出怀里的搪瓷缸灌了口热水,“我明早去镇里找老陈,他在邮电局有熟人。”
林疏桐望着他转身时绷紧的肩线,突然拉住他衣角。
顾砚舟回头,就见她眼尾还沾着假血,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顾知青,这回…… 我们要掀翻座大山了。”
顾砚舟喉结滚动两下,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薯泥。
远处民兵的手电筒光扫过来,他低声道:“等山倒了,我带你去看镇东头的桃花。”
柴房里突然传来闷哼。
林疏桐歪头看了眼被捆成粽子的灰衣人,又抬头冲顾砚舟笑:“先把这只老鼠看好了。”
顾砚舟的手指在大衣口袋里着那枚刻着 “林记” 的银元。
他望着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想起父亲被批斗时喊的 “账本被调包”,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 “要替顾家查清真相”。
此刻怀里的笔记本被体温焐得发烫,最末页刚添的 “张伟” 二字,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
雪越下越大了。
顾砚舟摸出根烟点燃,火星在夜色里明灭。
他望着林疏桐蹲在柴房门口拨弄火堆的侧影,突然觉得这场下了二十年的雪,终于要停了。
顾砚舟的军靴碾过积雪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他走出去三步又折回来,军大衣下摆扫落柴房檐角的雪块,砸在林疏桐脚边:“空间入口必须用你随身的银镯开?”
“嗯。” 林疏桐屈指敲了敲腕间那只刻着缠枝莲的银镯 —— 这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当时她才七岁,只记得母亲指尖凉得像冰,“镯子内侧有暗纹,转三圈再按。” 她仰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演戏时的假血,“我保证,他在空间里比在民兵队的地窖安全十倍。”
顾砚舟喉结动了动,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
隔着两层粗布衫,林疏桐能摸到他心跳如擂鼓:“我小时偷听到父亲说,张伟当年是跟着我爷爷打游击的文书。后来爷爷被诬陷‘资敌’,他第一个站出来揭发。” 他的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银镯,“如果他真和柳芳勾结…… 你母亲的死,可能不只是后宅争宠。”
前世母亲咳血倒在佛堂时,柳芳正捧着新得的翡翠镯子在院里炫耀,老仆赵叔偷偷告诉她,药罐里的参须被换成了断肠草。
可那时她只当是宅斗,从未想过会和 “老鹰” 这种团伙扯上关系。
“我等你。” 她抽回手,把藏在袖中的短刀塞进他大衣口袋,“但你得赶在天亮前回来 ——” 她指了指柴房,“那家伙的闺女明天要上学,我答应送奶粉过去,得让他信我说话算话。”
顾砚舟低头吻了吻她发顶。
雪粒子落进他领口里,却比不过他眼底的灼热:“我会带老陈的电报回来。” 他转身时,大衣下摆在雪地上扫出半道弧,像道随时会收走的保护圈。
林疏桐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老槐树下,这才折返柴房。
灰衣人还在挣扎,绳子磨得腕骨发红,见她进来立刻瞪圆眼睛:“你、你要把我扔雪地里喂狼?”
“喂狼多浪费。” 林疏桐蹲下来,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指尖抚过镯子内侧的暗纹,逆时针转三圈,再用力一按 —— 柴房角落突然泛起涟漪般的光雾,混着松木香的风涌出来。
灰衣人瞳孔骤缩:“你、你这是…… 妖术?”
“是救命的宝贝。” 林疏桐拽着他的衣领拖进光雾。
空间里的灵泉田正泛着淡金色的光,她把人甩在田埂上,又从储物阁第二层摸出个搪瓷缸,倒了半缸灵泉水:“喝,喝完伤口能好七成。”
灰衣人盯着那汪泉水,喉结动了动:“你、你真会送奶粉给妞妞?”
“我拿我娘的银镯发誓。” 林疏桐把镯子摘下来搁在他面前,“但你要是敢在空间里搞鬼 ——” 她指了指田边的灵泉井,“这水兑了巴豆,够你拉三天三夜。”
灰衣人哆嗦着捧起搪瓷缸。
林疏桐退到空间入口,看着他灌下灵泉水后,伤口渗出的血果然淡了许多。
她又从储物阁拿了块毯子扔过去,这才退出空间。
光雾消散的瞬间,柴房又冷得像冰窖。
后半夜的知青点静得能听见房梁上老鼠啃木的声音。
林疏桐坐在自己那间小屋里,煤油灯芯结了朵灯花,把她映在墙上的影子晃得忽大忽小。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枚雕着并蒂莲的翡翠簪子 —— 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当年柳芳说 “资本家太太戴这东西招眼”,硬要收走,是赵叔偷偷藏在佛堂香炉里的。
“娘。” 她把簪子贴在脸颊上,翡翠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骨头,“你说过‘善恶终有报’,可你走得太早,没看见柳芳现在的模样。” 她想起白天柳芳被民兵押走时的尖叫,嘴角慢慢来,“但她不是最大的恶…… 张伟,张伟才是。”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林疏桐吹灭油灯,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漏进来,在地上铺了层银霜。
她摸到床头的布包 —— 里面是今天从空间换的十斤粮票,还有顾砚舟送她的那把短刀。
前世她被打断腿时,连块裹伤口的布都找不着;现在她有空间,有顾砚舟,有能掀翻张伟的证据。
“明天。” 她对着月光轻声说,“明天就能让所有脏东西见光。”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两声短促的狗吠。
不是平时那种追猫的欢叫,而是带着警惕的低嚎。
林疏桐翻身下床,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 —— 月光下的晒谷场空无一人,可她分明看见草垛后闪过道黑影,像根被风吹动的芦苇,晃了晃就不见了。
她摸出短刀攥在手里。
后半夜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啦作响,有什么东西 “啪” 地贴在窗户上,像是片被风吹来的破布。
可等林疏桐凑近了看,那分明是截剪断的麻绳,还沾着暗红色的血 —— 和灰衣人手腕上的绳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