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叶上的露水顺着叶尖滴在林疏桐后颈,凉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顾砚舟的手掌还覆在她后颈,指腹轻轻两下,像是安抚,又像是确认她还在。
“他们往码头去了。”他贴着她耳朵,气息扫得她耳垂发烫,“我跟过去,你回村。”
林疏桐反手攥住他手腕,指甲在他皮肤压出月牙印:“你一个人——”
“我有配枪。”顾砚舟抽出手,从裤腰摸出个硬邦邦的东西塞她掌心,“子弹上膛了,遇着危险就往天上打。”
林疏桐指尖触到金属的冷,突然想起前世牛棚里那床盖在她身上的灰布被子。
那时她以为是路过的好心人,后来才知道是他翻了三座山,从供销社偷来的布票。
“当心。”她把枪塞回他手里,“我要你活着看柳芳戴手铐。”
顾砚舟喉结动了动,月光下眼尾泛红。
他弯腰摘下一片芦苇叶,编成小哨塞她手里:“吹三声,我立刻到。”
林疏桐把芦苇哨含进嘴里,青草的苦香漫开。
两人在芦苇荡口分开,她望着他的背影融进夜色,衣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别着的枪柄——那是他父亲当年配的老枪,他说等沉冤得雪那天,要拿这枪给母亲上柱香。
村里的狗吠声渐近,林疏桐绕到后巷,避开柳芳安插的眼线。
赵叔的豆腐坊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佝偻的影子。
她推门进去,豆香混着卤水味扑面而来,赵叔正蹲在灶前添柴,看见她时手里的柴火“啪嗒”掉在地上。
“赵叔。”林疏桐关上门,从内衣口袋掏出拍立得照片,“您看这个。”
照片上的金条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
赵叔的手突然抖起来,指节捏得发白:“这是...这是老爷当年从保险柜里转移的!那年夫人病重,要换进口药,他说钱都投了厂子——”
“他投的是柳芳的瑞士账户。”林疏桐把照片按在他手心里,“最近他们要运货出码头,我要人赃并获。但账本在柳芳卧房的暗格里,钥匙在她颈子上的翡翠坠子里。”
赵叔突然跪下来,老泪砸在青石板上:“是我没用,当年没护住夫人...小姐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林疏桐弯腰扶他,触到他手背的老茧,像触到记忆里母亲的毛衣针。
“我要您去王婶家借十斤糯米。”她轻声说,“再让村东头的铁匠打把改锥——要跟柳芳房里那把铜钥匙一模一样的。”
赵叔抹了把脸,腰板突然首起来:“我这就去。”
林疏桐示意声音要放小,“柳芳的人在村里安了耳朵。您明早去晒谷场,跟张婶说要腌酸豆角,多问两句后山菜地的事。”
老人立刻会意,冲她挤了挤眼睛:“明白,明白。”
林疏桐出了豆腐坊,故意绕到晒谷场。
月亮升到树梢,几个纳鞋底的妇人凑在石磨旁说话。
她刚走近,王婶就拍着膝盖喊:“桐丫头!快来帮我看看这鞋样,你手巧——”
“王婶这花样子真俊。”林疏桐挨着她坐下,指尖抚过蓝布上的并蒂莲,“就是后山的野棉花该收了吧?我昨儿瞧着枝子都压弯了。”
“哎呦可不是!”张婶接话,“前儿我家那口子去砍柴,说后山那片都白了,跟下了场雪似的。”
林疏桐瞥见墙根闪过一道影子——是柳芳的远房侄子狗剩,正蹲在草垛后装摸蛐蛐。
她提高声音:“明儿我早起去摘,给婶子们送点弹棉絮。”
妇人们笑作一团,狗剩的影子晃了晃,溜进了夜色里。
林疏桐摸着兜里的芦苇哨,想起顾砚舟说的“分散注意力”。
柳芳要是信了她惦记后山的棉花,今晚必定派更多人盯着,正好给顾砚舟腾地方。
回到知青点时,窗台上摆着个粗瓷碗,扣着半块玉米饼。
林疏桐掀开碗,饼底压着张纸条,是顾砚舟的字迹:“码头仓库有三层,后窗能翻。”
她把纸条塞进灶膛,看着火星子舔舐墨迹。
后半夜起了雾,林疏桐趴在窗口,望着村口方向。
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春蚕啃桑叶。
她摸出芦苇哨含在嘴里,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狗叫,不是村里的土狗,是狼狗的低嚎——顾砚舟说过,柳芳养了两条德国黑背守仓库。
雾更浓了,她看见村口的老槐树后闪过一道影子,是顾砚舟的军绿外套。
他冲她比了个“三”的手势——三点钟,行动。
林疏桐躺回硬邦邦的床板,把红绳攥在手心。
墙缝里漏进风,吹得煤油灯忽明忽暗。
与此同时,顾砚舟贴着柳芳家后墙,指尖触到砖缝里的新鲜泥印——像是刚被人抠过。
他抬头,二楼西窗半开着,飘出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那是柳芳常用的香粉味,可这时候...
他蹲进冬青丛,听见楼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柳芳的尖叫:“死丫头!谁让你动我妆奁的?”
“妈我就是看看...”林明珠的声音带着哭腔,“那翡翠坠子真好看,我就想试试——”
顾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摸出兜里的望远镜,对准二楼窗口。
月光穿透薄雾,正好照在柳芳颈间——那枚翡翠坠子在晃动,链子上沾着点亮晶晶的东西,像是...血?
顾砚舟的望远镜镜片上蒙了层薄雾,他用袖口快速蹭了蹭,镜头里柳芳的身影突然顿住。
二楼的窗棂“吱呀”一声合上,檀香味被截断在风里,接着传来门锁转动的脆响——柳芳竟换了身藏青布衫,踩着绣花鞋从侧门溜了出来。
他贴着墙根往巷子深处挪,石板缝里的青苔滑得他脚跟发虚。
柳芳走得很急,发梢沾着水珠,在巷口拐进了卖竹器的老周头家。
那间破屋子早该塌了,墙缝里却漏出昏黄的光,映得她后颈那道红痕格外刺眼——方才和林明珠争执时,她该是被翡翠链子勒伤了。
顾砚舟摸出怀里的芦苇哨,对着风口轻轻吹了声短调。
三息后,远处传来两声回应,是林疏桐在晒谷场的老槐树下。
他猫腰穿过夹竹桃丛,衣摆勾下几片枯叶,落在柳芳方才站过的地方——那里有半截烟蒂,过滤嘴沾着玫瑰色口红印,不是柳芳常用的珊瑚红。
“她见了谁?”林疏桐从树后转出来,鬓角沾着槐花香。
顾砚舟把烟蒂递给她,指尖还带着方才捂在手心的余温,“老周头半年前就去了女儿家,那屋子现在是个空壳。”
林疏桐捏着烟蒂的手指骤然收紧。
前世柳芳也有过类似的红痕,在她被推去顶罪的前一晚。
那时她以为是柳芳和父亲吵架,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和香港来的中间人撕扯时留下的——他们在商量如何把最后一批银元运过海关。
“是’阿福‘。”她突然开口,烟蒂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响,“前世柳芳联系过一个姓福的中间人,专做黑货走私。这口红印...是他姘头的。”
顾砚舟的手掌按上她后颈,体温透过粗布衫渗进来:“我跟踪到码头了,他们在仓库后舱装了批木箱,封条是‘南方纺织厂’——你父亲的厂子早黄了,这是新印的。”
空间里的灵泉突然泛起涟漪,水面浮起层薄雾,是她心绪翻涌时的征兆。
“我需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她转身往知青点走,裤脚扫过带露的草叶,“空间里还有半袋旧棉絮,我拿去晒谷场显眼处,让小梅看见。柳芳总以为我在藏值钱东西,她要是派小梅来翻,正好调开守仓库的人。情况有异,她们没准会推迟动手。”
顾砚舟扯住她的手腕:“太冒险。要是她看出是陷阱——”
“她不会。”林疏桐反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虎口的薄茧,“前世她就是这样,总把别人想得和她一样贪心。我在棉絮里塞两块碎瓷片,她肯定以为是传家宝,能盯足半夜。”
深夜的知青点像座黑黢黢的老庙,林疏桐摸黑推开房门,霉味混着顾砚舟留下的玉米饼香。
她掀开床板,空间的青光“刷”地涌出来,灵泉田的青菜叶上还挂着露珠。
她挑了半袋絮得发旧的棉胎,又从储物阁底层翻出两片碎青花瓷——是前世柳芳摔碎的嫁妆,她偷偷捡回来的。
天快亮时,她把棉袋晾在晒谷场的竹架上,故意让绳子松松垮垮。
小梅的影子在草垛后晃了三晃,终于猫着腰凑近,指尖刚碰到棉絮,林疏桐就提着竹篮从菜地里钻出来:“梅姐起得早啊?我这棉絮旧是旧了点,弹弹还能给队里的娃娃做棉衣呢。”
小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去扯沾在指甲上的棉絮:“谁、谁看你这个!我...我来捡鸡蛋!”她转身跑时撞翻了竹架,棉絮”哗啦”散了一地,碎瓷片滚出来,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林疏桐蹲下身捡,眼角瞥见小梅往柳芳家跑的背影。
她摸了摸腕间的红绳,灵泉在空间里“叮咚”作响,这次的涟漪比半夜更急——像有块大石头砸进了泉眼。
“不对劲。”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像是说给空间听,又像是说给藏在暗处的顾砚舟。
柳芳的反应太顺了,顺得像精心织好的网。
前世她被推去顶罪前,也是这样,所有的“巧合”都刚好凑成她的罪名。
顾砚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后巷有三个人往码头去了,是柳芳的护院。”他的手指点在她手背,那里还沾着晒谷场的草屑,“他们没带箱子,只带了刀。”
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方才在空间里,灵泉田的青菜突然蔫了半片——那是空间在示警。
柳芳的后手,该是冲着赵叔去的。
“去豆腐坊。”她拽着顾砚舟往巷口跑,布鞋踩过青石板的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赵叔今晨要去铁匠铺,柳芳要是发现钥匙被复刻...”
两人躲进巷口的野蔷薇丛,露水打湿了裤腿。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柳芳的护院举着火把往村东头去了。
顾砚舟的呼吸拂过她耳尖:“等他们过去。”
林疏桐攥紧他的衣角,望着火把的光在晨雾里摇晃。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被推进深渊。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尾,她扯了扯顾砚舟的袖子,两人猫着腰从不同方向潜进巷子——一个往豆腐坊,一个往铁匠铺。
晨雾里,两簇影子像两条游鱼,很快融进了青灰色的天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