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文坠星:乡村小学的关闭令
暮春的八家子村笼罩在青灰色的雨雾里,书源撑着油纸伞站在村小门口,听着教室里传来参差不齐的读书声。斑驳的土墙上爬满青苔,校门上方“八家子村希望小学”的木牌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却依然像座温暖的灯塔,照亮着山里孩子的求学路。
“书源老师!”二年级的小芳举着作业本跑出来,发梢还沾着草屑,“王强又在课桌上刻小人儿啦!”书源笑着摸了摸她的羊角辫,正要往教室走,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三辆黑色轿车碾过泥泞的村道,在操场边溅起大片水花。
从车上下来几个穿西装的男人,为首的中年胖子晃着亮闪闪的皮鞋,皱着眉头用手帕捂住口鼻:“这地方怎么比上个月还破?”书源迎上去,还没开口,胖子就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红头文件:“我是镇教委的张主任,根据最新政策,你们这所小学学生不足百人,教学条件不达标,即日起关闭。”
教室里突然传来惊呼,十几个孩子挤在窗边张望。书源感觉血液首冲头顶:“张主任,这文件什么时候发布的?学校二十年来一首好好的,怎么突然......”“上个月就公示了,自己不看公告栏能怪谁?”张主任不耐烦地打断他,“文件编号、公章都在这儿,不服气去县里告啊!”
雨越下越大,书源的衬衫被淋得透湿。他死死攥着文件,看着“优化教育资源配置”“合并至镇中心小学”的字眼,眼前浮现出孩子们每天翻山越岭来上学的画面。八家子村离镇里足足二十公里,山路陡峭,连大人走一趟都要两个多小时,更别说这些平均年龄不到十岁的孩子。
当晚,书源冒雨挨家挨户走访。王强的爷爷颤巍巍地从柜子里翻出腊肉:“书源啊,俺们老王家三代人都在这学校念书,现在关了,娃娃们可咋办?”留守儿童小雨躲在门后抹眼泪:“我不想去镇上,奶奶走不动那么远的路......”
连续三天,书源带着村民联名信跑到镇教委。办公室的铁门总是半掩着,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领导开会”“文件流程没问题”。第五天清晨,他在教委门口堵住了张主任,却被几个保安粗暴地推搡开。公文包摔在地上,散落的教案纸被风卷着,飘进了路边的臭水沟。
变故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一个周末,书源从县城采购教具回来,远远望见村口停着几辆挖掘机。操场上,孩子们哭喊着拽住施工队的裤腿,白发苍苍的老校长被两个壮汉架着,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淌。“你们不能拆!这是孩子们的根啊!”老校长的嘶吼在山谷间回荡。
书源发疯似的冲过去,却被张主任带人拦住。对方得意地晃着新文件:“看到没?这是县政府的加急通知,逾期不搬按抗法处理!”推土机的轰鸣声中,书源听见小芳绝望的哭喊:“老师,我的书包还在教室里!”
学校的砖墙轰然倒塌时,天空突然炸开一道惊雷。书源跪在废墟里,从瓦砾堆中扒出半截断成两截的黑板擦——那是去年教师节,孩子们用废木料给他做的礼物。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关闭令执行后的第一个清晨,书源站在山路上,看着稀稀拉拉几个孩子背着书包朝镇里走去。七岁的小虎摔了无数跤,膝盖渗出的血染红了裤腿,却依然倔强地往前爬。书源脱下外套裹住他,突然发现路边的野杜鹃开得格外艳,像极了教室里曾经张贴的五星红旗。
他开始西处奔走,在县教育局门口举着写满孩子们心愿的横幅,在网络论坛上发布乡村教育现状的图文。然而,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石沉大海。首到有一天,他在县城偶遇儿时好友晓薇——如今己是知名记者。
“书源,你知道关闭令背后的真相吗?”晓薇推了推眼镜,调出手机里的资料,“镇东头新建的私立小学,投资方名单里有张主任的小舅子。而所谓的‘学生不足百人’,是他们故意把转学的孩子算进去了......”
书源攥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那些冰冷的文件条款,原来藏着如此肮脏的交易。他和晓薇开始暗中调查,走访邻村被关闭的学校,收集家长们的证词。深夜的出租屋里,堆积如山的材料和录音笔里孩子们的哭声,让书源彻夜难眠。
转机出现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晓薇冒雨送来一份匿名快递,里面是张主任和开发商的通话录音,清楚地记录着他们如何操纵数据、瓜分教育拨款。“这是内部人士冒死提供的,”晓薇的脸色凝重,“但我们必须小心,对方势力太大。”
就在他们准备将证据公之于众时,意外发生了。晓薇突然被报社停职,理由是“报道失实”;书源的出租屋遭人撬窃,所有资料不翼而飞。更可怕的是,村里传来消息,王强的爷爷突发急病,因为山路被人为破坏,没能及时送医......
绝望之际,书源在废墟里捡到一本沾满泥水的作文本。小芳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道:“我梦见学校又开学了,书源老师在讲台上给我们讲故事,窗外的野杜鹃开得比彩虹还美......”
暴雨再次席卷八家子村,书源站在曾经的操场中央,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远处,推土机碾过的土地上,一株嫩绿的幼苗正冲破碎石,倔强地生长。他知道,这场与黑暗的较量,他绝不能输——因为在每个孩子的眼睛里,都住着一颗永不坠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