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到胃里空得发慌，这才想起中午只潦草扒了几口三明治，眼下指针划过饭点，胃酸正裹着饥饿感往上涌。
他下意识扫了眼台历，周西。按老规矩，苏瑶该送汤过来了，不是莲藕排骨汤就是山药乌鸡汤，她总在周西做这两样。
顾知行指尖蹭过杯沿，记忆里汤的滋味刺得舌尖发疼，低头才见掌心攥皱的便签碎渣落了满桌。
另一边。
下午西点半。
苏瑶指尖还沾着绣线碎屑，听筒里就传来顾知行沉哑的声线：“我妈要见我们，车在你家楼下，过来吧。”
他顿了顿，声线里揉进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穿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她喜欢看你那样子。”
苏瑶捏着绣绷的手指骤然收紧，丝线在掌心勒出细痕，喉间泛起微涩的痒意："......知道了，我换好就下去。"
她挂断电话，眼神凝视着镜中那件月白色的旗袍，那是顾母去年所赠，领口盘绕着的银线缠枝莲，仿佛碎落在她裙摆上的月光，清冷而庄重。
两人到了沈静姝挑的婚纱店。
地处市区商业购物中心。
整栋十西层小楼装修得极为气派。
旋转门映出苏瑶的旗袍影，橱窗婚纱在水晶灯下泛冷光，如冰封银河碎在蕾丝裙摆。
她与顾知行乘电梯到了沈静姝所说的楼层。
电梯门刚滑开，沈静姝就笑着拽住苏瑶的手，把她按到电脑前指着屏幕：“妈让设计师做了三套婚纱，快瞧瞧喜欢哪件？”
苏瑶指尖发凉，垂眸时睫毛颤了颤，抬眼却冲沈静姝扯出笑："阿姨，我和知行要离婚了，这些婚纱......用不上了。"她话音落时，顾知行搭在电梯按键上的手突然攥成拳，指节抵着金属面板发出轻响。
沈静姝垂眸盯着屏幕上的蕾丝花纹，指尖轻轻着鼠标滚轮，声音发颤："妈知道留不住你们，但这套婚纱，往后你嫁谁都好，这是妈欠你的。"
苏瑶喉间猛地发紧，视线模糊前瞥见屏幕上银线缠枝莲的纹路，颤着手覆上沈静姝的手背："......阿姨，谢谢你。"
她像棵扎根深土的树，抽枝散叶都比旁人慢半拍，可一旦有了牵挂的根系，哪怕连风都带着回忆的重量，也难轻易撼动分毫。
再婚对她而言，像隔着磨砂玻璃望不见轮廓的远岸，连风都吹不散岁月积下的尘埃。
沈静姝突然板起脸拍了下桌："喊什么阿姨！就算离了婚我也是你妈，这婚纱你必须收着，难不成嫌我眼光老了？"
苏瑶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究抵不过沈静姝的执着，挨着她坐下，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的设计图，认真挑选起来。
她指尖停在那款月白缎面婚纱上，修身剪裁裹着流云般的拖尾，蕾丝领口缀着细碎珍珠，像把冬夜的月光裁成了衣裳。
沈静姝指尖悬在确认键上，侧头看向她："就定这套月白缎面的？"
“确定了，谢谢妈。”
沈静姝指尖飞快敲着键盘，头也不抬道："我这就喊裁缝来量尺寸，你腰臀比得记准了，这缎面打版差半分都显不出身形。"
“好。”
沈静姝打了内线，喊助理进来。
苏瑶心底那点对婚纱的天生偏爱突然冒了头，脚不自主地就往展示架跟前走。
她指尖刚触到象牙白的蕾丝花边，展架玻璃映出身后走廊拐角处顾知行的影子，他手里捏着的烟燃到了滤嘴，灰烬簌簌落在深灰西裤上。
苏瑶指尖猛地一颤，蕾丝花边在指腹下泛起细微褶皱，而玻璃倒影里的影子突然抬手碾灭了烟，指节在裤缝上蹭出深灰的烟渍。
展架水晶灯的光掠过他腕间的银表，正是三年前苏瑶在瑞士雪山下挑的款式，秒针走动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谁的心跳漏了半拍。
沈静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展架，指尖敲了敲天鹅绒坐垫："傻站着做什么？这几件都是按你尺码改的样衣，试衣间的暖光灯我早让人调好了。"
苏瑶眼底的灰蒙瞬间被点亮，睫毛像振翅的蝶停在水光里："真能试吗？"
沈静姝弯腰从雕花木箱里抽出丝绸衬裙，发尾的珍珠发卡晃出细碎光斑："当然真试，难道要我抱你进试衣间不成？"
助理轻叩门，取下单品："苏小姐，请跟我来。"
助理挑开暗扣："抬手，鱼骨衬得顺腰线扣，裙撑要调。"
她蹲下身调整鲸骨裙撑，珍珠耳钉在镜中晃出碎光。
十西分钟后，苏瑶推开试衣间门，鲸骨裙撑将缎面裙摆撑成月光色的圆，水晶串珠在走动间淌出细碎的银河。
洁白婚纱勾勒出纤细腰肢，她亭亭玉立间，瓜子脸白净匀称，水汪汪的大眼配着樱桃唇，精致鼻骨在灯光下透着柔光。
水晶头纱掠过锁骨，接住彩绘玻璃的光斑，在拖尾上碎成星子颤影。
她往雕花镜前一站，指尖不自觉抚上缀满水晶的领口，镜中人影被婚纱的银线反光裹成朦胧光晕，连睫毛尖都凝着细碎的光。
婚纱上身如撒碎钻，缎面贴身形，珍珠扣衬得人纤亮，难怪说女人穿它会发光。
顾知行长腿交叠坐沙发上，看似神情淡漠，眼底却掠过一抹难掩的惊艳。
沈静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镜中的苏瑶，指尖轻轻戳了戳顾知行的肩膀笑道："你这眼神都快把婚纱烫出洞了，早知道该让你替新娘试穿时掌掌眼嘛~"
顾知行喉结轻滚，指尖着玻璃杯沿低笑："我掌眼的话，怕是这婚纱今晚就得换个尺码了。"
沈静姝嫌弃地白他一眼："我儿媳妇才貌双全心又善，偏偏有人眼神不济要离婚。"
苏瑶沉凝道：“莫怪他。”
沈静姝嗔道："你就别替他开脱了，他爸有责任，可他才是责任最大的那个。"
她指尖戳着沙发扶手。
这婆婆太"人间清醒"了，不偏儿子反护儿媳，比亲妈还贴心呢！
助理拎着苏瑶的婚纱裙摆，看她进试衣间时，珍珠裙摆扫过镜面轻响，像把星光收进布褶。
沈静姝挨着顾知行坐下，递水杯的手顿了顿，声音发哑："你守着她绣的屏风三年，怎么就不肯低头说句软话？"
顾知行指节着玻璃杯壁，目光落向试衣间虚掩的门缝，喉音沉得像浸了水："她绣的并蒂莲断过线，我怕开口......会把剩下的结也扯散。"
沈静姝目光落向窗外，指尖着水杯沿轻叹："你爸是不同意，但凭你本事离了他也能活。人总得奔着感情去，物质是给七情六欲当差的。等你到我这岁数就懂了，钱财权名都算不得什么，错过了人要遗憾一辈子。"
顾知行眸色微沉，语气平淡："她的决定，我尊重。"
顾知行指尖无意识着杯沿，喉结轻滚，真正的缘由，他比谁都清楚。
苏瑶有心上人。
她不爱他。
他怕困住她时，她连噩梦都在喊着"默言哥"。
有一种爱像攥紧的沙，最终明白放手是摊开掌心任风送她向光。
苏瑶拎着婚纱走出试衣间，换回的格纹衬衫袖口还沾着半片珍珠线头。
顾知行伸手替她拈掉线头，指腹擦过她腕骨时，发现那截皮肤比婚纱缎面还要凉。
她在试衣间对着镜子拍下婚纱模样，指尖在相册里划来划去，哪张都裹着缎面的光，哪张都凝着珍珠的影，删到最后才发现，舍不得的从来不是照片。
顾知行指尖敲了敲她手机屏，眼尾笑意漫到眉梢："反正镜头扫过裙摆时，珍珠扣会替你把喜欢叮铃铃挂在脚踝上。"
苏瑶指尖一颤手机险些滑落，镜中婚纱蕾丝勾着她耳尖红，如被他话音烫出的涟漪。
“都要离婚了，还拍哪门子婚纱照？”她盯着镜中婚纱的珍珠扣，声线比缎面还凉。
顾知行指尖蹭过她发顶，声音沉得像揉进了暮色："周末下午我来接你，拍不拍都随你——但婚纱店的落地窗，该让光落进你相册里了。"
沈静姝把牛奶塞进苏瑶手里，眼尾朝隔壁婚纱店晃了晃："老板娘能把光调得像撒了碎钻，保准拍出来的你比婚纱还亮堂——我这就给她打电话占机位。"
苏瑶指尖裹住杯温，抬眼撞进沈静姝的wink，耳垂银饰晃出的光，像撒在牛奶面的糖霜。
拍，当然想拍。
她和顾知行的合影只有结婚证上那寸方天地，红底衬着西装与旗袍的边，像被时光压在玻璃下的干花，再没开过新的枝桠。
拍一套当纪念也好，苏瑶蹭去杯口奶渍，睫毛轻颤，就当给日子封个带珍珠扣的礼盒。
苏瑶指尖杯沿，声音轻若婚纱店飘来的音乐尾音，等老了翻看，才知年轻时爱过的人，连心碎都像婚纱水钻般闪着光呢。
她偏头偷瞄顾知行。
淡橘色光线在他下颌与鼻梁投下淡影。
她爱的男人，好看得让心跳都漏了半拍。
出来的时候己经七点了，顾知行战友了。
打车去了锦绣云织堂对面的一栋公寓。
虽映月轩别墅划归她名下，但与顾知行尚未正式离婚，法律上仍是共同居所，她不愿回去住。
钥匙在包里沉得像块冰，她盯着公寓楼外那盏昏黄路灯，忽然想起去年雪夜顾知行裹着军大衣等在映月轩门口的模样，那时他睫毛凝着霜，说"家不该是只写着名字的空房子"，可现在房产证上的共有人栏还没来得及划掉，他的军靴就再没踩过玄关的地毯。
她到公寓后先查看屋况，与屋主签完电子合同，待诸事落定，便简单拾掇了下出门买菜。
从菜市场回来的路上，苏瑶总觉身后有人跟着。那感觉像蛛丝黏在颈后，若有若无却刺得人发毛，塑料袋里的番茄在掌心沁出冷汗。
她租的老小区墙皮剥落，保安亭早没了人影。暮色渗进楼道时，声控灯啪地亮起又骤然熄灭，楼梯间弥漫着潮湿霉味。高跟鞋磕在水泥台阶上的声响被无限放大，身后仿佛总跟着拖沓的脚步声，像谁踩碎了楼道里堆着的旧报纸，在寂静里碎成齑粉。
她撞开防火门时，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声控灯熄灭的刹那，黑暗里只剩心跳与靴底碾地的金属摩擦声。
她快对方也快，她慢对方也慢，那黏在身后的感觉让南潇后颈汗毛根根倒竖，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掌心的车钥匙齿痕都快嵌进肉里了。
她瞥向二楼楼梯口，狭窄楼道像条暗巷，房东提过对门空置的事突然扎进心里。若真冲上楼，就算喊破喉咙，也只会被墙壁吸进霉味里，此刻身后的脚步声正碾过最后一级台阶，金属链条拖在地上的声响，像在给她的心跳打丧钟。
苏瑶躲进杂物间，从腐朽门板缝隙看到戴兜帽人影擦身而过。
苏瑶缩在阴影里盯着那道身影，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径首悬到了喉咙眼。
那人在楼梯拐角处顿了顿。
她瞥见那人侧头的瞬间，肾上腺素猛地冲上头顶，攥着帆布包带狠命抡过去。包角砸中对方肩胛骨的闷响里，钥匙串哗啦啦甩出来，趁那人踉跄的空当，她转身就往楼梯间冲，帆布鞋在水泥地上擦出刺啦声响，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是肩带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