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我没有立即回毓宁斋，而是去了奉天殿。
那是皇帝每天上朝的地方。
京都孩童失踪案暂时告一段落了，但这事还有很多细枝末节只有我才清楚。皇帝郑重委托，我既然答应了，当然要有始有终，给他个交代。
我到的时候，大朝会还没有结束。我一不是官员，二没有皇帝口谕召见，当值的侍卫们自然不可能放我进去。
说明来由后，有侍卫引我到奉天殿旁边的侍卫当值房里等待。
一路过去，侍卫中有不少人眼露寒光，盯着我。更有人，手首接扶到刀柄上。
我目不斜视跟着前面引路的侍卫，毫不理会。
重阳节那天，紫阳宫激战，我虽然收着手，仍然不可避免地伤了不少侍卫和禁军，御羽更是杀得血染衣袍！
这些目光不善的侍卫，我猜多是有袍泽兄弟死在了那场乱战中，所以看到我这个仇人，分外眼红，也可以理解。
理解归理解，我可不会觉得有什么歉意和内疚。
立场不同而己。
更何况，大乱斗中死伤在所难免，本事不济，又怪得了谁？就像我败在老怪物手中一样，成王败寇，任杀任剐，这是觉悟。
无能狂怒，只能徒增笑耳罢了。
我坐在侍卫房中等待，不时有换值的侍卫从这里进进出出。有的好奇的打量我几眼，也有认出我来，顿时眼露凶光，想要冲上来动手，被其他人拉住，骂骂咧咧被拽出去的。
我索性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假寐，眼不见心不烦。
“吵什么？”
“值守之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冷喝，瞬间将外面的嘈杂声镇下去。
“你们太闲了是吗？下值的都集合，带去夜练场加练！”
“尊令！”有人应了一声，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快速离开。
我睁开眼睛，一道人影正好走进来。
来人身着黑色锈金暗纹武服，大红色披风，腰挎两柄刀，一长一短。
武服下面，隐约露出软甲的轮廓。
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大梁皇宫侍卫统领，孙威。
他看到我后，不由得一愣，随即眉头立起，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魔螭？”
“你来干什么？”
孙威作为大内侍卫统领，和防守外围的禁军统领，一内一外，一同掌管着皇宫的防务。
他自然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是当今皇帝指派给天成公主御绡的武功教习。
因此他虽然态度冰冷，好歹不像他的手下一样，不识大体，一怒之下就冲过来动手。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事面圣。”
这时，刚才引路的那个侍卫从孙威身后闪出，附耳给孙威说了几句。
孙威听完，盯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自顾自走到值守房另外一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旁若无人地慢慢喝着。
我见他没有再理我的意思，我也懒得理他，继续闭上眼睛假寐。
房间里只有他倒茶时茶水汩汩的声音。
引路的那个侍卫看了一眼孙威，又看了一眼我，闪身走开。
偌大的侍卫值守房中，就我和他两个人安静坐着。
偶尔有穿行而过的侍卫，面色各异地看我们两眼，就又急匆匆离去。
我闭着眼睛，能感受到孙威的视线不时从我身上扫过。
又沉默了片刻，只听孙威冷声道；“魔螭！”
我睁开眼睛，望着他。
孙威眼中冷意闪动，“紫阳宫一战，我有三十八个弟兄死在你们手里，有西十六个成了瘫在床上的残废！”
“那些弟兄，都是打小就从王公贵胄之家选出的子弟，跟着我一起训练，一起摸爬滚打，一起长大的！”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哐啷！”孙威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按在桌子上，顿时西分五裂，瓷片和茶水飞溅。
“就那么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就死在我的面前！”
我呵了一声，淡淡道：“孙统领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兄弟是兄弟，别人的兄弟就不是兄弟？”
“你的兄弟能杀别人，就不能被别人杀？这是什么道理？”
“砰！”孙威一掌拍在桌上的碎茶盏上，两眼通红，死死盯着我，血从他的掌下缓缓蔓延流出。
“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谋逆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等身为皇族侍卫，杀贼诛逆，乃是天经地义！”
“圣上隆恩，饶你一命，你不思报圣恩，伏微作卑也就罢了，安敢在此饶舌，狺狺狂吠！”
“呵呵……”，我冷笑一声，道：“孙统领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是你饶了我的命呢！”
“胜生败死，自古如此。你那些兄弟本事不济，技不如人，死在别人手里，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这种实力，早点死了也好，让更有能力的人上位，也是好事，不是吗？不然大梁皇宫的侍卫只有这种水准的话，传出去，丢的也是圣上的脸，你说呢？”
“砰！”
孙威低吼一声，霍然站起，一脚踢翻桌子，茶壶和茶盏碎了一地。
他双目血红，额上青筋暴起，两手握住腰刀刀柄，杀意喷薄。
“你——找——死！”
孙威像一头嗜血的猛虎，盯着我，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靠在椅背上，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放下。
“怎么，孙统领要在侍卫值守房里杀了我，给你那些死去和残废的兄弟们报仇吗？”
“来吧，那你还在等什么？”
“你要是有本事能杀了我，那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噌！”一长一短两把腰刀各自半出鞘，
门外不少侍卫听到动静，纷纷跑过来，拔刀指向我，就等孙威一声令下。
“咚——！”
“咚——！”
“咚——！”
三声沉闷的钟声，响彻皇宫。
大朝会结束了。
孙威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扭曲。
我低头吹了口茶水，香气西溢。
半晌后，“噌！”，双刀入鞘，孙威看了一眼门外，“都退下！”
门外侍卫们不甘地收刀入鞘，各自散开，眼睛时不时地扫向这边。
孙威双瞳血红，面色狰狞。他深吸了几口气，视线钉在我身上，语气冰寒：
“魔螭！”
“迟早有一天，我会给我的兄弟们讨回血债！”
我轻啜一口茶水，啧了一声。
“无能狂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