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三年正月十七
寅时一刻
陈九在地牢中醒来,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而来,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的后脑勺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
陈九艰难地转动着身体,试图缓解一下这种不适感。然而,当他想要移动手脚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上手被扒,西肢都被碗口粗的铁链紧紧锁住,根本无法动弹。这些铁链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腕和脚踝,稍微一动就会带来钻心的疼痛。
陈九的目光落在了潮湿的石壁上,那上面长满了青苔和霉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他的身体也因为长时间与石壁接触而变得湿漉漉的,让人感到十分难受。
牢顶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光线忽明忽暗,将铁栏外的阴影切割成了细碎的格子。这些阴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危险。借着灯影,陈九望见角落里侧躺在地上的己经被扒了上身的万俟庆隆和契苾延。
"醒了?"
沙哑的嗓音从铁栏外传來。陈九眯起眼,只见卢岩休披着玄色斗篷立在阴影里,刀疤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如蜈蚣般扭曲。他身旁的狱卒举着火把,将铁栏的影子投在陈九脸上。
"哼,卢军使这地牢,待客之道倒是别致。"陈九咽下满口血腥气,仰头看向对方,"怎么不拿皮鞭烙铁?怕某等受不住招?"
卢岩休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铜制龟符。龟背壳的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幽光,正是他们三人所持的龟兹牙牌。
"这东西,从哪里得来的?"
卢岩松凝视着陈九问道。
陈九瞳孔微缩,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地牢里撞出回音。
"卢军使镇守西州多年,竟不识郭昕大都护亲赐的安西龟符?"陈九反问道。
"你莫不是从真正的行军司马手里夺来的?"卢岩休道。
"无凭无据!这就是郭都护赏赐某的龟符!"说罢,陈九想抬起手摇拜郭昕,但是一扯才想起来正被铁链捆住手脚。
"大历十一年,某任疏勒镇葱岭守捉校尉,吐蕃三万大军犯境,某率三百弟兄血战十五日,箭矢射尽就用石头砸,刀刃卷了就扑上去肉搏!"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铁链哗哗作响,"三百多弟兄......就活下来八个!八个!"说到这里,陈九坚毅的眼神里隐约泛起了泪光。
"郭都护亲率援军赶到时,某跟兄弟们浑身是血抱着军旗站在城头——这龟符,正是郭大都护亲手系在我腰间!"
卢岩休的刀疤微微抽搐,火把的光在他眼底跳动。
"你既是郭昕亲卫,那为何席上报给我的军情,与我撒出去的斥候探得的一般无二?"
"哈!"陈九冷笑一声,"军使倒好记性。宴席之上,某说吐蕃在焉耆北屯兵三万,军使当时筷子都惊得停在半空。如今倒说这是旧闻?"
他突然挣扎着凑近铁栏,铁链在石墙上擦出火星,"依某看,军使才该好好说说才是——西州城墙的砖缝里渗着唐军的血泪,半月以前,吐蕃大军从眼皮底下过境却只字不提,坊间盛传军使要修什么'和亲楼'与吐蕃议和,这些究竟是真是假?呸!狗唐奸!"
卢岩休猛地攥住铁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休得血口喷人!某镇守边疆十二载,哪一日不是枕戈待旦?西州那是我北庭门户,岂能丢失!"他转身从后面军士的手里拿了一本文牒,陈九看的仔细,那正是他们昨日从吐蕃斥候身上缴获的军机文牒。
卢岩休把文牒拿在手里,对着陈九眼前晃了晃,说道:"休要扯谎,你说你不是吐蕃细作,那这吐蕃军机文牒,你们又是从何处得来呢?"
"昨日正午,某等在交河县北门往西十余里的地方,有棵老树,遇见一个落单的吐蕃斥候,正是从他手里所得!军使若不信,可以去叫人查验便是!我那两个兄弟,把他吊在树上喂野狼了!现在去,兴许还能看见剩的尸首,和他拴住的吐蕃马。"陈九咬着牙说道。
卢岩休皱了皱眉头。从袖中又抽出那卷鱼海驿驿使写的文书,然后甩在地上,"今早焉耆斥候带信而来,鱼海驿驿长报告,有三名唐奸,正假冒龟兹信使,要引我西州兵马西去救援焉耆,好让吐蕃趁机夺我城池!"
陈九盯着地上的文书,忽然想起那个自称云何的粟特驿使。他重重一拳砸在石地上,震得铁链哗啦作响:
"妈的!中计了!那鱼海驿的驿使根本不叫张圣源,他化名云何,骗某等说军使通敌,哄着我们火急火燎赶来报信!"他抬头盯着卢岩休,双手使劲拉扯着,目光似要将对方刺穿,"军使可曾见过那送信人?是不是两个深目高鼻的粟特人?"
卢岩休的瞳孔骤然收缩。"你如何知道?"
"因为我们在驿站与他交谈时,两个粟特人被那假驿使带出了驿站,这粟特人感情一首在窗外偷听!"陈九右手攥拳,一拳向后砸在墙上,碎石灰簌簌落下,"趁着沙暴突起,那贼人故意留某等在驿馆躲避,拖延某等时间,他们二人定是趁机快马加鞭,抢在某等前头赶到西州,用伪造好的文书离间你我!"
他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苦涩,"好个一箭双雕之计,既让军使以为我们是奸细,又借军使之手除了我们这几个知晓吐蕃真正动向的人。"
地牢里陷入死寂。卢岩休盯着陈九,刀疤在火光中跳动如活物。
卢岩休转过身,对着手下说道:"去,派两个人,往交河县北门往东十余里方向搜索,看看有没有人的尸首。"
"喏!"身后一名老兵回令道。
两个时辰后,一线朝阳顺着铁牢的小床洒了进来,卢岩休打开地牢通道尽头的大门走了进来,扯开陈九的牢门,对狱卒命令道:"松绑!"铁链落地发出几声脆响,"开府议事!通知城门加强守备,留意异动!"
"喏!"两名军士领了命后,走出地牢去了。
"给他们三人处理一下,带到府上!"卢岩休补充道。
陈九揉着被铁链磨出血的手腕,甩开前来搀扶他的老兵的手,瞥向地牢深处还在昏迷的契苾延和万俟庆隆:"军使现在信了?"
卢岩休弯腰拾起龟符,郑重地递还陈九:"发现那个人的尸首了,你该庆幸,那狼只吃了他的脑袋,胸口刺青的皮肉还没来得及撕掉,便被旁边受惊的的吐蕃军马踢走了,郭昕帐下能有以血肉铸长城的汉子,某还是信的"他转身望向地牢外的夜空,刀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只是这粟特奸细......定要挖出来碎尸万段!速速处理伤口,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