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唱到“钢钎扎进烂泥里”那段时，林清砚的水袖突然缠上了石野塞给他的短钢筋。红绸与铁相缠的瞬间，台下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磊子的叫好声尤其响亮，震得戏台的木板都在颤。
他借着身段的翻转解开缠结，余光瞥见台下第一排的石野。那人举着搪瓷缸子，里面的茶水晃出细沫，眼神却没离开过戏台，工装领口沾着的铁锈，在台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一曲终了，谢幕时的掌声比打桩机还沉。林清砚提着戏服下台，刚走到侧方的木桌旁，就被石野攥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汗味和铁锈味，指腹蹭过他水袖上的银线，像在确认什么。
“唱得真好。”石野的声音有点哑，耳尖红得像被烙铁烫过，“比收音机里的好听。”
林清砚笑了，刚想说话，就被涌上来的工友围住。王婶往他手里塞了把花生，老张的孙子拽着他的水袖喊“再唱一段”，磊子举着搪瓷缸子要跟他碰杯，说“这戏比庆功酒还提神”。
闹哄哄的人声里，石野悄悄退到一旁，看着林清砚被人群围住的样子，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涩。他想起第一次在工地捡到这人时，他倒在钢筋堆旁，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谁能想到，现在站在戏台上，能亮得像团火。
人群散了些时，石野才走过去，把一杯温水递到林清砚手里。“喝口，润润喉。”他的目光落在他发间，那里还沾着点舞台上的金粉，像撒了层碎星，“刚才那段‘汗珠子砸在脚面上’，王婶听得首抹眼泪。”
林清砚接过水杯，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像羽毛轻轻扫过。“你教我的那句，”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唱得首不首？”
“首！比Q235钢筋还首！”石野说得认真，逗得林清砚“噗嗤”笑出声，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比台上的金粉还亮。
收拾戏妆时，林清砚发现石野在帮他叠戏服。动作笨手笨脚的，却格外小心，水袖被他捋得平平整整，像在摆弄什么稀世珍宝。“我来吧。”林清砚伸手去接，却被他按住了。
“你歇着。”石野的声音很低，手指捏着戏服的盘扣，慢慢系着，“王婶说，唱戏费嗓子，得多歇歇。”
林清砚没动，看着他粗粝的手指捏着精致的盘扣，突然想起暴雨夜他用透明胶带补衣袖的样子。这人的温柔总藏在最糙的地方，像钢筋里的螺纹，看着硬，却能把两样东西牢牢拧在一起。
“石野，”他轻声说，“你要不要……试试穿戏服？”
石野的手猛地一顿，盘扣差点捏碎：“我？穿这？”他看着戏服上的水袖和绣线，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这胳膊腿，穿上去像偷穿戏服的黑熊。”
林清砚笑得更厉害了，拿起件武生的靠旗往他肩上比：“你看，这样是不是很威风？像你扛钢筋的样子。”
石野被他闹得脸红，伸手想把靠旗拿下来，却不小心拽到了水袖，两人都没站稳，踉跄着跌在一堆刚拆下来的红绸上。
松香的味道突然漫了过来。
是从林清砚发间飘出来的，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轻轻覆在石野的铁锈味上。石野的手掌撑在红绸堆里，正好托着林清砚的腰，能感觉到他细瘦的骨骼，和布料下温热的皮肤。
时间像被焊枪冻住了。
台下的灯还亮着，照得红绸泛着暖光。石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打桩机还响，能闻到那股松香混着铁锈的味道，不冲突，反倒像酿了很久的酒，醇厚得让人发晕。
林清砚的睫毛在他胸口轻轻颤，像受惊的蝶翼。他抬起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看得石野喉咙发紧，像被钢筋卡住了。
“石野。”林清砚的声音很轻，像落在红绸上的雪，“他们说……松香能粘住弦。”
“嗯？”石野的脑子有点懵，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那你说，”林清砚的指尖轻轻划着他的工装领口，“松香和铁锈，能粘在一起吗？”
石野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慢慢拢住了林清砚的背，像用钢筋环住了需要守护的混凝土。这次的拥抱比暴雨夜更紧，更实在，带着两个人的温度，和那股越来越浓的松香铁锈味。
“能。”石野的声音在他发顶响起，带着焊枪冷却后的沉稳，“比钢筋粘得还牢。”
远处传来工友收拾工具的声音，塔吊的灯光扫过戏台，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红绸上，像幅揉皱了又展平的画。林清砚把脸埋在石野的肩窝，那里有他熟悉的汗味和铁锈味，还有种让人安心的坚硬，像找到了永远的戏台。
石野抱着他，感觉怀里的人慢慢放松下来，像根终于找到支撑的钢筋。他想起戏本上那句“铁骨亦有柔肠”，原来再硬的骨头，碰到对的人，也会变得柔软，就像这松香能漫过铁锈，温柔能裹住坚硬。
夜渐深时，石野帮林清砚把戏服放进竹篮，上面盖着那根缠了红绸的短钢筋。竹篮被他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世界的暖。
往工棚走的路上，晚风带着远处混凝土的腥气，却吹不散两人身上那股奇异的味道——松香漫过铁锈，温柔裹着坚硬，像他们走过的路，像他们要去的远方。
石野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林清砚，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和自己的重叠在一起。他突然觉得，日子就该这样，有钢筋的硬，有松香的软，有身边人的暖，就够了。
走到工棚门口时，林清砚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抱住了石野。这次很轻，像羽毛落在钢筋上，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坚定。
“石野，”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明天还教我唱新段子吗？”
“教。”石野的声音里带着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教到你嗓子哑，教到这工地上的钢筋，都能跟着唱。”
月光落在他们相拥的背影上，像给这出未完的戏，打了个温柔的聚光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