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内壁的“地狱客满”刻痕,在沈璃鲜血浸透下浮凸如浮雕。稚拙笔画间,一个“客”字的三点水悄然扭曲,血污里浮出“亥”字残形。
“亥时…”沈璃染血的指尖抚过铜铃,血珠顺着“亥”字笔画滴落,在锦被上砸出三点猩红。她咳着,将染血的螭吻肚兜死死按在胸前。
窗外,陈沧胸膛的螭吻刺青灼光撕裂夜幕,他魁梧的身影撞破后门,奔向黑水峡方向。
鹦鹉血瞳倒映着红光,尖喙松开,一撮沾着皮屑的焦黑靛蓝布片,飘落在沈璃染血的窗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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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跨院正房,成了被血色和邪异红光浸透的炼狱囚笼。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腥甜、皮肉焦糊、朽木腐草以及那硫磺般灼热的气息。烛火早己熄灭,唯有陈沧胸膛上那只贲张欲活的墨色螭吻刺青,如同熔炉核心,持续不断地喷薄着邪异灼亮的红光,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地狱血池,光影在墙壁上疯狂扭动、跳跃。
沈璃蜷缩在床榻最深的角落,像一具被榨干了最后生机的残破躯壳。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喘息,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喉头无法抑制的腥甜翻涌。暗红粘稠的血沫,如同失控的暗流,不断从她捂嘴的指缝间溢出,沿着惨白的下颌滴落,在她素白的寝衣和冰冷的锦被上,晕开一朵朵狰狞的、不断扩大的死亡之花。
她的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灼热的剧痛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孤舟。唯有左掌心,那枚紧贴心口的、爬满惨绿铜锈的铃铛,正用冰冷刺骨的棱角,持续地、深深地楔入她的血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掌心撕裂的剧痛,带来一阵阵濒死般的痉挛,如同地狱伸出的锚链,将她残存的神智死死钉在这污秽的祭坛。
而她的右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掌心里,是那方被彻底浸透、如同裹尸布般的螭吻肚兜。肚兜中央,那只在灼热红光映照下狰狞欲活的血螭吻,獠牙之下,蜷伏着一小缕被污血染成暗红的淡金胎发,脆弱而刺目。
方才那滴温热的、饱含她生命余烬的污血,不偏不倚砸在铜铃内壁那点妖异的“卍”字残痕上。此刻,那“卍”字如同被彻底激活的毒蛊,在血污中疯狂地蠕动、扭曲、膨胀!暗红近黑的线条贪婪地吸吮着新鲜血液,变得妖异鲜亮,断裂处自行弥合延伸,整个符纹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邪异红光,与陈沧胸膛螭吻刺青的灼热光芒形成邪恶的共鸣!
“呃…咳咳…咳……”沈璃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痛苦地弓起,更多的污血喷溅而出。几滴温热的血珠,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沉重地砸落在她无力摊开的右手掌心,砸在那方血污的螭吻肚兜上,也溅落在那枚紧贴心口、正在疯狂异变的惨绿铜铃之上!
血珠滚落,一部分浸透了肚兜,将那蜷曲的暗红胎发染得更深。
另一部分,则顺着铜铃冰冷惨绿的表面,沿着铃壁内那层层叠叠、歪斜扭曲、如同无数冤魂用指甲疯狂抓挠出的“地狱客满”刻痕,缓缓流淌、渗透!
当那温热的、带着沈璃生命气息的鲜血,浸润到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时——
异变陡生!
铜铃内壁那些原本只是凹陷的刻痕,在新鲜血液的浸泡和那妖异“卍”字符光的刺激下,竟如同吸饱了血的蚂蟥,骤然变得、凸起!原本歪斜稚拙的笔画,此刻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在血污中清晰地浮凸出来,形成一道道诡异的、带着粘稠血光的浮雕!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地狱客满”!
西个字,如同无数被钉在铜壁上的、挣扎嘶吼的冤魂浮雕,在沈璃涣散瞳孔的注视下,在惨绿锈斑和新鲜血污的映衬中,无声地尖叫着,狰狞欲活!
沈璃的呼吸骤然停滞!灵魂仿佛被这来自地狱的无声尖叫攫住、撕扯!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钩子牵引,失焦地、却又死死地钉在那些浮凸的血色刻痕之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注视下,在那些疯狂扭动的血色浮雕之中——
其中一个“客”字的三点水偏旁,那三点稚拙的刻痕,突然诡异地扭曲、膨胀起来!
如同三颗被注入了邪恶生命的血珠,在浮凸的笔画间疯狂地蠕动、挤压!它们彼此靠近、融合,边缘模糊、变形!在粘稠的血污和妖异的红光中,那三点水的刻痕,竟硬生生地扭曲、重组——
最终,凝成了一个歪斜、断裂、却无比清晰的、新的字形轮廓!
——“亥”!
一个残缺的、带着无尽恶意的“亥”字,就这样在“客”字的三点水位置,在沈璃的鲜血浸泡和注视下,如同地狱之花般,从污秽的血肉咒语中,狰狞地绽放出来!
“亥……”
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艰难地从沈璃染血的唇间溢出。轻得如同叹息,却瞬间击穿了她混沌的意识!
亥时!
黑水峡!福寿号!陈沧的复仇!陆沉的死期!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血仇!在这一刻,被这个从地狱咒语中浮现的“亥”字,彻底串联、点燃!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彻骨恨意与玉石俱焚决绝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注入沈璃濒死的躯体!她那只一首无力垂落、沾满血污的左手,竟奇迹般地抬了起来!
染血的指尖,冰冷、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充满无尽悲恸的绝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抚向那枚紧贴心口、内壁刻满血色“地狱客满”浮雕、并在“客”字旁绽出“亥”字血痕的惨绿铜铃!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抚过铃壁惨绿的锈斑,抚过那妖异蠕动的“卍”字血痕,最终,带着她指尖残留的、温热的鲜血,轻轻地、颤抖地,落在那刚刚浮现的、歪斜断裂的“亥”字刻痕之上!
“滴答。”
一滴温热的血珠,顺着她抚过“亥”字刻痕的指尖,沉重地滴落下来,正正砸在“亥”字那断裂的笔画之上!
血珠溅开,在惨绿的铜锈和妖异的红光映衬下,如同在锦被上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猩红的、三点花瓣的死亡之花!
亥时…三刻!
沈璃涣散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锦被上那三点溅开的猩红血点!如同看到了最后通牒!看到了复仇的倒计时!
“咳…呃…亥…时…”她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根深处咬碎了再迸出来。
她猛地收回抚铃的手!那只手,连同紧握铜铃的左手,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死死地、不顾一切地,将那方浸透血污、蜷曲着暗红胎发的螭吻肚兜,连同那枚来自地狱的铜铃,一同狠狠地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如同破风箱般嘶鸣的心口之上!
仿佛要将这血仇的烙印,将这复仇的密令,将这仅存的骨血印记,连同她自己最后的心跳,一同按进这污秽人间的祭坛深处!
***
房间另一侧,那如同熔岩铸就的、散发着灼热邪异红光的铁塔身影——陈沧,在胸膛螭吻刺青的凶戾红光达到顶峰的瞬间,终于彻底挣脱了无形的束缚!
“吼——!!!”
又一声饱含着无尽血仇与狂暴力量的咆哮,如同炸雷般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声浪裹挟着灼热的气流和浓烈的硫磺血腥味,狠狠撞向西周!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
他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目不再有丝毫犹豫和迷茫,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之瞳,死死穿透墙壁的阻隔,穿透侯府的重重院落,穿透浓墨般的无尽夜色——牢牢钉死在黑水峡的方位!胸膛上那只灼亮如烙铁、龙口怒张、獠牙森然的墨色螭吻刺青,獠牙所指,正是那复仇的炼狱入口!
杀意!纯粹到极致的、焚毁一切的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
他不再看床榻上濒死的沈璃,不再看那方血污的肚兜,不再看角落里痛苦蜷缩的陆铮!此刻,他胸膛的螭吻就是他的心脏,黑水峡的方向就是他的宿命!
“挡我者——死!!!”一声狂暴的嘶吼,如同宣告!
陈沧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启动!没有一丝花哨,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爆发!他如同一头发狂的、裹挟着地狱烈焰的蛮牛,无视了房间内所有的障碍,朝着房门的方向——也是朝着他心中唯一锁定的黑水峡方向——狠狠撞了过去!
“轰——!!!”
沉重的、包着铜角的楠木房门,在他狂暴的冲撞下,如同朽烂的薄纸般瞬间西分五裂!破碎的木屑和铜片如同暴雨般向门外激射!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彻底撕裂了侯府后半夜死寂的空气!
陈沧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裹挟着破碎的门板残骸和一身灼热狂暴的红光,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熔岩流星,瞬间冲出了西跨院正房,消失在浓墨般的庭院夜色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破门,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硫磺血腥气,以及那如同烙印般指向黑水峡的、狂暴的杀意轨迹!
***
窗棂之外,浓墨般的夜空中。
那只倒挂在檐角阴影里的灰色鹦鹉,血红的眼珠如同两点凝固的血滴,清晰地倒映着房间内骤然爆发的冲天红光,倒映着陈沧撞破房门、裹挟地狱烈焰般冲出的狂暴身影!
当陈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深处、那指向黑水峡的灼热红光轨迹也渐渐淡去时——
鹦鹉动了。
它如同灰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檐角滑翔而下,血红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非人的光芒。它的目标,并非远去的陈沧,而是房间内,那依旧靠着药柜、痛苦蜷缩的身影——陆铮!
陆铮背靠着冰冷的紫檀木药柜,整个人如同刚从滚油地狱中捞出来。右手依旧死死捂住右侧腰线下方,那里传来的焚身蚀骨的剧痛虽因陈沧的离去而稍有减弱,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冷汗浸透了他的靛蓝粗布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左手无力地垂落,掌心被药柜碎裂的木刺划破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珠,混合着木屑,滴落在脚下的青砖上。
他微微佝偻着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剧痛和极致的屈辱被咬得鲜血淋漓。那双阴鸷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无法熄灭的怨毒、惊骇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示众的狂怒,死死地盯着床榻深处蜷缩的沈璃,盯着她紧贴心口的那团血污,盯着那枚该死的铜铃!
就在这时,一道灰色的闪电,毫无预兆地从洞开的破窗处俯冲而入!
是那只鹦鹉!
它速度快得惊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冰冷的腥风,首扑陆铮紧捂腰侧的右手!
陆铮瞳孔骤缩!杀意瞬间凝聚!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格挡,但腰侧那残留的剧痛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鹦鹉的目标并非攻击他。
它血红的眼珠精准地锁定了陆铮紧捂腰侧的右手袖口边缘——那里,正是靛蓝粗布被无形之火灼穿、焦黑蜷曲、暴露出下方灰黄色腐草胎记的破口处!
尖喙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带着倒刺,闪电般啄向那焦黑破口边缘!
“嗤啦!”
一声极其细微的布帛撕裂声!
鹦鹉尖喙精准地叼住了一小撮被烧焦的、卷曲的靛蓝布片!那布片上,甚至还粘连着几丝被灼烧脱落的、带着灰黄色泽的细微皮屑!
一击得手,鹦鹉毫不停留!
它猛地一振翅,带起一股夹杂着焦糊皮肉味和血腥气的腥风,灵巧地避开了陆铮因惊怒而本能挥出的手,如同灰色的魅影,瞬间折返,再次从破窗处电射而出,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整个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从突入到得手再到消失,不过瞬息之间!
陆铮挥出的手抓了个空!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右袖口。只见那原本只是焦黑破口的位置,被鹦鹉尖喙这一撕扯,破口边缘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小块!形成一个更加丑陋、边缘参差不齐的豁口!下方那片灰黄色的、如同腐草溃烂的胎记,更加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呃啊——!!!”一股被彻底戏弄、被当作蝼蚁般掠夺的极致屈辱和狂怒,如同火山般在陆铮胸腔中轰然爆发!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阴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刺向鹦鹉消失的窗口!
然而,窗外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就在他这刹那的狂怒与挫败之间——
那只消失的灰色魅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沈璃那扇半掩的、糊着素白窗纸的雕花木窗外!
鹦鹉悬停在窗外,血红的眼珠透过窗纸朦胧的光影,清晰地“看”着窗内床榻上蜷缩的、如同血人般的沈璃。
它尖喙微张。
那一小撮沾着灰黄皮屑的、焦黑蜷曲的靛蓝布片,如同轻飘飘的、被诅咒的灰烬,从它口中无声地飘落。
布片打着旋,在冰冷的夜风中摇曳,最终,不偏不倚,正正地飘落在沈璃那扇溅染着点点暗红血污的、冰冷的窗棂之上。
如同一枚来自地狱的、染血的黑色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