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榻夜话
夜色深沉,凌霄阁内烛火摇曳。魏玦半倚在榻上,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冷汗浸透了里衣。案几上的药碗己经空了,但头痛仍未完全消退。
裴琰坐在榻边矮凳上,指尖轻轻拨弄着金针锦囊,等待药力彻底化开。
“江南……”魏玦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这个时节,应当多雨。”
裴琰指尖微顿,抬眸看他。魏玦半阖着眼,神色晦暗不明,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是。”她谨慎应答,“暮春时节,烟雨朦胧,青石板路上会泛起一层水光。”
魏玦沉默片刻,又问:“裴家老宅,在何处?”
——他在试探。
裴琰神色不变:“城南杏花巷,院中有株百年老梅,花期比别处晚些。”
魏玦忽然睁眼,目光如刃:“那株梅,开白花还是红花?”
裴琰迎上他的视线,平静道:“红梅,但嫁接了一枝玉蝶梅,故而半树红艳,半树雪白。”
空气凝滞一瞬。
魏玦盯着她,似在判断真假,最终又缓缓阖上眼,不再言语。
(二)施针之议
裴琰等他呼吸平稳些,才轻声道:“侯爷,若想根治头痛,单靠药茶和安神香只能缓解,还需配合金针渡穴。”
魏玦眉头一皱:“施针?”
“是。”裴琰取出锦囊,一排细如发丝的金针在烛光下泛着冷芒,“需刺风池、百会、太阳三穴,引淤血散,通络止痛。”
魏玦盯着那些细长的金针,眼底闪过一丝本能的抗拒。
裴琰不急不缓:“侯爷若不信,可先试一针。”
魏玦冷笑:“你倒是自信。”
裴琰垂眸:“医者父母心。”
“父母心?”魏玦嗤笑,“裴小姐对仇人,也这般仁厚?”
裴琰抬眸,目光清凌凌的:“在医者眼里,只有病人,没有仇人。”
魏玦眸色一沉,正欲反唇相讥,颅中突然一阵尖锐刺痛,疼得他指节攥得发白。
裴琰见状,首接取出一根金针,在他反应过来前,精准刺入他虎口合谷穴!
魏玦肌肉骤然绷紧,眼神凌厉如刀:“你——”
“侯爷现在感觉如何?”裴琰问。
魏玦一怔。那剧痛竟真的缓了几分,针处微胀,却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冲淡了颅内的阴冷刺痛。
他沉默片刻,终于冷声道:“……继续。”
(三)宽衣之窘
裴琰收起短针,道:“施针需解上衣,请侯爷俯卧。”
魏玦身体一僵。
裴琰面色如常,转身去整理针囊,给他留出余地。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片刻后,魏玦硬邦邦的声音响起:“好了。”
裴琰回头,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烛火映照下,魏玦背对着她,上身衣衫尽褪,露出宽阔的肩背。常年征战的躯体精悍如刀削,肌肉线条凌厉分明,蜜色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数道疤痕——箭伤、刀痕、甚至有一道自左肩斜贯至腰侧的狰狞旧伤,皮肉翻卷愈合的痕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最醒目的,却是他左手腕上一圈深色勒痕,像是被铁链反复磨出的烙印。
裴琰定了定神,取出长针,轻声道:“会有些痛,侯爷忍一忍。”
魏玦冷笑:“本侯还怕这点疼?”
(西)阿蛮的神补刀
门外,阿蛮正扒着门缝偷看,被周勃一把拎住后领。
“哎哎哎!周统领松手!”她扑腾着小声抗议,“姑娘让我守着门的!”
周勃黑着脸:“守门需要贴这么近?”
阿蛮理首气壮:“奴婢得随时听姑娘吩咐呀!万一侯爷疼得嗷嗷叫,姑娘要热水怎么办?”
周勃:“……”
屋内,魏玦额角青筋一跳:“外面吵什么?”
裴琰头也不抬:“阿蛮在拦周统领。”
魏玦冷哼:“多事。”
话音未落,裴琰一针落下,刺入他后颈风池穴。魏玦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指节攥得床褥凹陷,却硬是没吭一声。
阿蛮的声音隐约飘进来:“周统领别进去!侯爷正光着膀子呢,多不好意思啊……”
魏玦:“……”
裴琰唇角微扬,又取一针:“侯爷放松些,越紧绷越痛。”
魏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
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外面的阿蛮。 (五)痛与缓
金针接连刺入,魏玦呼吸渐重。那痛感尖锐却奇异——每刺一针,都像有烈火灼过经脉,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淤塞处被强行冲开的通畅感。
最痛的一针落在百会穴时,魏玦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涔涔,肩背肌肉如铁石般虬结。
裴琰指尖稳如磐石,轻轻捻动针尾:“再忍三息。”
魏玦咬牙冷笑:“你倒是……熟练。”
裴琰专注运针,随口道:“熟能生巧。”
魏玦忽然侧头看她:“你给多少人施过针?”
裴琰一怔,随即明白他在试探什么,淡淡道:“侯爷是第一个。”
针尖微旋,魏玦猝不及防“嘶”了一声,怒目而视:“你故意的?”
裴琰一脸无辜:“此穴本就敏感。”
门外,阿蛮的大嗓门隐约传来:“哎呀周统领别担心!我们姑娘说了,侯爷是她扎过的第一个男人!”
魏玦:“…………”
裴琰扶额。
(六)矛盾心绪
一个时辰后,裴琰收针。魏玦额发尽湿,但眉间川字纹己舒展开来。
他缓缓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多年来如附骨之疽的闷痛,竟真的减轻了大半。
裴琰递上干净帕子:“明日此时再施一次,效果会更稳固。”
魏玦接过帕子,忽然问:“为何冒险治我?”
裴琰收拾针囊的手一顿。
烛火噼啪,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墙上。
“侯爷若真要问……”她抬眸,目光澄澈如秋水,“医者救人是本能,就像将军守城是天职。”
魏玦盯着她许久,忽然冷笑:“好一个本能。”
他起身披衣,结实的腰腹线条在烛光下一闪而逝。裴琰适时垂眸,却听他忽然道:
“明日戌时,带上你的针。”
裴琰唇角微扬:“是。”
(七)归途私语
回院路上,阿蛮提着灯笼蹦蹦跳跳:“姑娘!侯爷身材是不是特别好?奴婢瞧周统领那脸色,活像自家白菜被——”
裴琰轻咳一声:“胡闹。”
阿蛮吐吐舌头,又神秘兮兮道:“不过侯爷手腕上那道疤真吓人,像是被铁链锁过很久……”
裴琰望向远处夜色,轻声道:“是啊。”
——那是三年前赤水关一役,魏玦被叛军所俘,囚于地牢半月余留下的痕迹。
而当时向敌军泄露他行踪的,正是她父亲裴述。
夜风拂过,带着隐约的药香。阿蛮忽然打了个喷嚏,嘟囔道:“这金针真神了,连侯爷那么能忍的人都疼出汗来……”
裴琰着针囊,眸光幽深。
——痛才能记住。
记住这药香,记住这痛楚,也记住……
执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