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国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铺洒在国际机场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广播里柔和的女声播报着航班信息,人流如织,喧嚣中带着归家的期盼或离别的愁绪。
肖婉禾推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步履从容地走出国际到达通道。五年了。她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带着一丝微尘和城市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激不起多少涟漪。五年异国顶级律所的淬炼,早己将她的情绪包裹在一层冷静而干练的冰壳之下。剪裁精良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微卷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颈后,只余几缕碎发修饰着清丽却略显疏离的侧脸。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接机的人群,眼底深处,只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刻意忽略的、极淡的复杂一闪而过。
“婉婉!这里!”
一个雀跃的声音穿透人群。顾棠像一团跳跃的火焰,用力挥舞着手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她冲过来,给了肖婉禾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回家,大律师!可想死我了!”顾棠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哽咽,用力拍了拍她的背。
肖婉禾冰封般的表情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个真心的、带着疲惫的微笑:“棠棠。” 她回抱好友,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属于这座城市的温暖活力,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走走走!行李给我!”顾棠抢过推车,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房子我都帮你收拾得差不多了,拎包入住!今晚必须给你接风洗尘,地方我都订好了,‘魅色’!怎么样,够意思吧?咱们不醉不归!”
“魅色?”肖婉禾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地方……太喧闹,也太容易勾起某些回忆。但她看着顾棠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淡淡笑了笑:“好,听你的安排。不过‘不醉不归’就算了,明天还要去律所报到。”
车子驶入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高档公寓区。顾棠熟门熟路地帮忙把行李搬进顶层视野开阔的公寓。
“喏,钥匙给你。家具家电都是新的,日用品我也看着添置了些,你看看还缺什么。”顾棠环顾着窗明几净、装修风格极简高级的空间,满意地点点头。
“辛苦你了,棠棠。”肖婉禾真心道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客厅角落一个尚未拆封的纸箱——那是她从国外寄回来的个人物品。
“跟我客气啥!”顾棠摆摆手,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晚上穿什么。
趁着顾棠在衣帽间比划,肖婉禾走向那个纸箱。她找来裁纸刀,动作利落地划开胶带。里面大多是书籍、文件和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被她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最底下,是一个略显陈旧的硬壳收纳盒,边角甚至有些磨损。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盒盖时,肖婉禾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将它取了出来,放在光洁的茶几上。盒盖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一些零散的、被时光染上旧色的纪念品:一枚生锈的校徽,几张泛黄的明信片,几本写满笔记的旧教材……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着,首到触碰到一个坚硬的边角。抽出来,是一张塑封过的六寸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大学校园里那棵著名的樱花树,正值花期,粉白色的花瓣如云似雾。树下的长椅上,依偎着两个年轻的身影。穿着白衬衫、笑容阳光恣意的男孩,正是五年前的纪云卿,他微微侧着头,眼神宠溺地看着靠在他肩上的女孩。女孩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是毫无保留的、灿烂明媚的笑容,眼底盛满了星光——那是她,肖婉禾。
指尖仿佛被照片边缘刺了一下,微微蜷缩。肖婉禾的目光牢牢锁在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上,呼吸在瞬间停滞。五年的时光壁垒轰然倒塌,无数被刻意尘封的画面汹涌而至:图书馆里他偷偷塞进她书页的纸条,自习室昏黄灯光下他专注的侧脸,操场上他牵着她奔跑时掌心灼热的温度……还有,最后那个夏日傍晚,她站在同样的樱花树下,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他眼中碎裂的星光,用尽全身力气说出那句冰冷刺骨的话:
“纪云卿,我们在一起,就是在伤害彼此。我们分手吧。”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疼痛伴随着巨大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照片上那个明媚的自己,此刻像是对她最无情的嘲讽。她怎么会……那样笑过?那样毫无保留地依赖过、信任过?
“婉婉,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顾棠的声音从衣帽间门口传来,带着好奇。
声音像一道惊雷,将肖婉禾从沉溺的回忆漩涡中猛地拽回现实。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照片塞回盒子里,“啪”地一声合上盒盖,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甚至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
“没什么,”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喉咙深处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一些旧照片而己。”
她迅速站起身,仿佛那盒子烫手一般,毫不犹豫地走向客厅角落的储物柜,拉开最底层,将这个装着过往甜蜜与尖锐伤痛的盒子用力塞了进去,推到最深处,再用其他杂物严严实实地盖住。
柜门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给那段过往落下一道沉重的锁。
她转过身,走向落地窗边,背对着顾棠,假装欣赏着城市的黄昏景致。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孤单。公寓里温暖明亮,只有她知道,心底那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在黑暗里,正无声地、疯狂地生长着。纪云卿……这个名字,连同那段被她亲手斩断的过去,终究还是随着她的归来,避无可避地重新闯入了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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