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井莲开照夜台——记嘉应州方氏诞子
嘉应州的暮春总带着些缠绵,青石板路上的雨痕未干,木棉花便顺着飞檐跌进苔痕斑驳的院落。方氏祖宅的朱漆大门前,两盏写着“武德第”的羊角灯在风里晃出细碎光影,门楣上“义烈可风”的御赐金匾被晨露洗得发亮,却掩不住檐角铜铃间萦绕的淡淡怅惘——这岭南第一武道世家,终究是与仙道无缘的。
方明修站在演武场边,手背按在冰凉的石栏上,看弟子们练完一套“伏虎十三式”。春日的阳光穿过天井,在他玄色衣摆上投下破碎的光斑,腰间所佩“镇南将军”玉牌泛着温润光泽,却抵不过他眉间深锁的纹路。二十年前随父进京受封时,他曾在龙虎山脚下见过一位青衫道士,袖中飞出三寸青鸾,绕着他的佩剑盘旋三匝,最终翩然西去。父亲说那是仙缘未到,可此后二十年,方氏子弟在武道上屡破藩篱,却再未有人得见半分仙光。
“家主,夫人要临盆了!”丫鬟小翠的声音带着颤音,惊飞了檐角几只麻雀。方明修猛然转身,腰间玉佩叮当相击,演武场的喧哗声突然静了下来,只余兵器触地的轻响。他大步穿过九曲回廊,绣着缠枝莲的屏风后,传来妻子林氏压抑的呻吟。
产房里弥漫着檀香与艾草的气息,稳婆们穿梭如蝶,红烛在铜烛台上噼啪作响。林氏的手紧紧攥着锦被,汗湿的鬓发贴在额角,忽然抬眼望向窗外:“明修,你看……”
西南天际忽然裂开一道金缝,月华似银河倒悬,漫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流淌成河。更奇的是,房梁正中竟浮现出层层叠叠的莲瓣光影,青白二色交相辉映,每片花瓣上都流转着细密的符文,如星子落进玉盘。稳婆手中的襁褓突然发出清亮啼哭,哭声里带着金属般的清越,惊得檐角铜铃齐齐作响。
方明修接过孩子的瞬间,莲瓣光影骤然收缩,化作点点荧光没入婴儿眉心。襁褓中的男婴眉目舒展,肌肤白如羊脂,眉心一点浅红胎记形如丹砂,在月光下隐隐透出金芒。窗外忽有鹤鸣传来,声震西野,惊起满城宿鸟,却见西北方天际有三两点青萤,正逆着月光缓缓飞来。
“老爷,这孩子……”稳婆的声音带着敬畏,“怕是带着仙缘来的。”
方明修喉结滚动,想起二十年前那只青鸾,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方氏若出仙苗,定要送往龙虎山”,想起昨夜梦中那位白须道长踏莲而来,言称“贵生之道,始于胞胎”。他低头望着孩子,指尖抚过那点丹砂胎记,忽然吟道:“十年磨剑未封侯,今夕莲开照玉楼。应是天公怜侠骨,特将仙种落沧州。”
这是方明修生平作的第一首诗,后来被收录进《武德堂诗集》,题为《喜得长子》。此时他尚未知晓,这个名为“建鑫”的婴儿,日后会成为龙虎山第67代天师,道号“三善”;更不知晓,在城南蒋氏绣庄,一个女婴也在同一时刻诞生,眉心同样有着一点浅红胎记,形如并蒂莲瓣——那是蒋家次女,俗名佳萍,道号三萍,注定与他纠缠三世的道侣。
嘉应州的夜雨在子时落下,方氏祖祠的长明灯映着族谱上的金字,方明修跪在祖先牌位前,手中捧着刚写好的《告祖文》:“今有长子建鑫,诞于月华莲光之中,眉生丹砂,鹤鸣应兆。虽承祖上武道渊源,然仙缘既现,不敢轻忽……”烛火忽然无风自动,将最后一句“谨遵父训,送往仙山”的墨迹映得发亮,仿佛有古老的英灵在暗中颔首。
后巷深处,蒋氏绣庄的雕花木门“吱呀”打开,绣娘陈妈抱着襁褓出来倒水,忽见墙角蜷着个邋遢道人,破草帽遮住半张脸,却在看见婴儿时发出沙哑笑声:“好个‘萍水相逢三世缘’,小娘子,你可记得上一世在终南山,你替贫道补的那件鹤氅?”陈妈惊惶后退,道人却己消失不见,只余一片青鳞般的羽毛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化作点点荧光。
黎明时分,方建鑫第一次睁开眼睛,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父亲欣慰的面容,以及窗外不知何时绽放的并蒂莲——那是方府百年未见的异象,两朵莲花一白一青,在晨露中轻轻摇曳,宛如一对隔世重逢的恋人,在时光的长河里终于牵上了手。
七律·喜得长子
十年磨剑未封侯,今夕莲开照玉楼。
鹤唳云端传吉兆,月沉窗下映仙俦。
丹砂点额生英气,侠骨承家续远谋。
莫道武道无捷径,贵生之道自天酬。
鹧鸪天·记诞夜异象
玉漏无声夜转深,忽惊仙影落琼林。
莲开九瓣承天露,鹤唳三更动客心。
光皎皎,韵愔愔,青鸾旧梦到而今。
人间自有真奇遇,不向红尘羡好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