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扬州血
暮春三更,扬州城浸在胭脂水粉的雾气里。
林夏蜷缩在醉月楼后院的柴房角落,青砖缝里渗出的寒气蛇一般往脊梁骨里钻。
他攥紧胸前的羊脂玉蝉,蝉翼上十八道冰裂纹硌得掌心生疼。
梁上垂下的蛛网扫过鼻尖,霉味里混着前院飘来的酒香。
笙箫声忽地拔高,琵琶弦迸出裂帛之音,惊得老鼠蹿过瓦罐,撞碎了墙角腌渍的梅子坛。酸涩气息漫开的刹那,玉蝉突然在掌心发烫。
"又发作了吗?"少年咬破舌尖,铁锈味压住喉头腥甜。
暗红血纹正以诡异姿态在玉质中舒展,像三月桃枝抽出的新芽,十五年来他闭着眼都能描摹的冰裂纹路,此刻竟如活物般轻轻翕动。
吱呀——
夜风撞开腐朽木门,月光在地上投出个歪斜的"卍"字。金妈妈跌进来时,孔雀蓝襦裙上的血渍正泛着靛青。她绾发的金步摇只剩半截,珍珠串子缠在脖颈间勒出血痕,蔻丹染红的指甲深深掐进林夏手腕。
"去漠北药王谷......"油纸包塞进怀里的触感温热粘腻,血腥气混着她鬓边残存的茉莉头油,"找谷主递句话,就说......"
破空声撕裂浓雾。
三支透骨钉钉入她后颈的孔雀纹身,蓝汪汪的钉尾嗡嗡震颤。
林夏看着这个养育自己十五年的女人栽倒在霉烂草席上,孔雀蓝的裙摆铺展如去年端午瘦西湖的焰火。那日她往他发间簪了朵白芍药,说他的眉眼像极了一位故人。
"快走!"金妈妈用最后气力掀开柴堆。机关转动的闷响中,少年被推进暗道前瞥见窗外黑衣人木屐上的金漆莲花。
八重花瓣在雾中若隐若现,与记忆里扬州城墙悬尸脚踝的烙印重合——七岁那年,十三具焦尸在城门挂了三天,脚踝全烙着这样的莲花。
地道霉味裹着水腥扑面而来。玉蝉在黑暗中泛起青苔似的光晕,血纹己蔓延至蝉首。林夏摸到油纸包边缘的蜡封,触感不像火漆,倒像凝固的血痂。
身后瓦片碎裂声渐近,木屐踏过青瓦竟似佛寺铜铃,让他想起金妈妈醉酒时的呓语——二十年前明教覆灭,八大圣使脚踝烙金莲,踏雪无痕的轻功会在瓦上留铃音。
玉蝉突然剧震,蜂鸣声震得齿关发酸。前方石壁浮现荧光,竟是银线织就的八卦图。
少年鬼使神差举起玉蝉,血纹正对"坤"位,机关应声而转。暗河的水汽涌进来,带着瘦西湖特有的荷香。
透骨钉擦耳而过时,林夏纵身跃入暗河。冷水灌进肺腑的刹那,玉蝉爆出刺目红光,血纹化作游蛇钻入血脉。他恍惚看见水底浮出无数苍白手臂,腕间皆系着褪色的红绳,绳上玉蝉与自己的正在共鸣。
"明尊圣火,焚我残躯......"古老歌谣在耳畔响起,林夏意识逐渐模糊。最后记得的,是金妈妈教他认字时朱笔点过的《楞严经》——"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
暗流裹着他穿过扬州城错综的水道。再次浮出水面时,东方既白,芦苇荡里飘着具浮尸,焦黑脚踝上八瓣金莲被鱼虾啃噬得支离破碎。
林夏扒下尸体的皂靴,发现内衬绣着"永昌镖局"的标记。
七日后,扬州知府呈给东厂的密报里多了桩悬案:醉月楼突发大火,十三具焦尸脚踝皆有莲花烙印。
而千里之外的漠北官道上,衣衫褴褛的少年正攥着半块硬馍,背后追兵的铜铃声响彻大漠孤烟。
玉蝉在正午阳光下泛着血色,蝉翼不知何时多了道新裂痕,形状恰似药王谷地图上的狼头山。